“閨女,別琢磨了,好好當你的旗人姑奶奶,朝廷裏的事兒有的是人勞神,不缺你一個……”鬼子六一搭眼兒,就瞧出了榮壽的心思。“沒用啊……你阿瑪我琢磨著,我這身子骨也支撐不了兩年了,到時候兩眼一閉,兩腿一蹬,眼不見心不煩啊。閨女,你出路我都給你尋思好了,我這鬼子六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仗著還有些外國朋友,要真有那麽一天,你就卷了銀子……英國、美國都成。尋個地界兒安安穩穩地過上一輩子,這也是福分了。”

“阿瑪……閨女不走,就守著您跟前兒,伺候著您。”鬼子六這話說出之後,眼見著榮壽已經紅了眼圈,淚水漣漣。

榮壽抽泣著伏在鬼子六身上,鬼子六輕撫著自個兒閨女的發髻,慨歎一聲道:“這麽些年也苦了你這孩子了,你那額駙著實不成器,早知如此阿瑪當初就不該應了這婚事……”

榮壽抽了帕子,擦拭著眼淚,再抬頭時已經紅腫了眼睛。“阿瑪,您身子骨不好,就別操心這些個了……閨女腳底下的泡是自個兒走出來的,怨不得旁人。”

鬼子六沉吟一聲,隨即無語中閉上了眼睛。這榮壽從小性子就剛硬,特別得了老佛爺慈禧的喜愛,對其加封了固倫長公主的封號。要說慈禧與鬼子六之間,那麽點兒齷齪旁人都看得出來。慈禧借著鬼子六鬥倒了肅順等輔命大臣上了位,來了個過河拆橋,生怕這鬼子六坐了這天下。先是用著,逐漸變成防著,而後徹底變成了圈著。這麽些年下來,二人之間也虧得有榮壽潤滑,否則保不齊鬼子六就得學了那肅順。就算如此,榮壽也受了牽連,在鬼子六最倒黴的時候她這位固**主愣是被去了封號。知道近年,才還了回來。

屋子裏頭一片寂靜。鬼子六閉著眼也不知在琢磨什麽,而這榮壽兩眼滴流亂轉,這心思可就琢磨開了。臉色帶著憂鬱,時而雀躍時而愁眉,好半天,這才拿定了主意,開口道:“阿瑪,您還記著凱泰麽?”

“鄭親王府的貝子凱泰?他不是跑到何紹明手底下當大頭兵了麽?記得……”鬼子六睜開眼點了點頭,而後突然驚醒,瞪大了雙目:“閨女,你不是打算……咳咳……”鬼子六一著急,咳嗽連連。

榮壽急忙敲著其後背,一邊順氣,一邊兒道:“阿瑪,這凱泰混了好些個年頭,早就不是什麽大頭兵了……春天的時候還來了封信箋,說是已經提了營官,管帶的銜頭,手底下好幾百號人。……阿瑪,如今這凱泰可出息了。頭些日子閨女瞧了關東軍何紹明上呈朝廷請賞的折子,凱泰這小子就在頭一頁上,聽說都是副將的銜頭了。手底下也上千號人,正經八百的勇將……閨女剛才一直琢磨著阿瑪方才那句話,關鍵之處在於兵權,說到底隻要朝廷手裏頭握著兵,這大清就垮不了……閨女旁的不懂,就知道這統兵的將領得托準,用那些窩囊武將還不如用自己家裏人呢。凱泰甭管怎麽說,那也是姓愛新覺羅的。”

頓了頓,榮壽瞧著鬼子六沒反駁,而是留心在聽,便繼續道:“回頭閨女就走走老佛爺那頭的門子,吹吹風。將鄭親王的爵位襲給凱泰,先安了他的心……然後就得是變法,旁的咱不懂,可這新軍得練,正好這凱泰是從關東軍裏練出來的,熟門熟路,讓他統帶正好。阿瑪,您瞧著這主意怎麽樣?”

鬼子六隻是悵然一笑:“也是那麽個意思……閨女,吹吹風也就罷了,斷斷不可過於插手此事。有些事兒,咱們王府一摻和,反倒討了我那老嫂子的厭,成不了。”

得了父親的默認,榮壽心裏頭高興,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微笑,乖巧地給鬼子六拿捏著應道:“阿瑪,您就放心吧,閨女心裏有數。”

複州城北,永寧監。

“啊嚏……啊嚏!”斜靠在一棵白楊木之後,凱泰連連打了幾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隨即抱怨著天兒太冷可能著了涼。而後突然閃出身子,操著一杆散彈槍,也不瞄準,對著壓過來黑壓壓一片的人群,連連扣動扳機,直到打完槍膛裏所有的子彈,這才重新躲回樹後。

“團座,這小鬼子太他媽的瘋了,弟兄們有些吃緊……後續援兵再不來,咱們就頂不住啦!”一名關東軍操著廣東式官話,卻別扭地夾雜著北地方言的營官,一邊兒射擊,一邊朝凱泰喊道。

沒錯,從前何紹明手底下的頭號親兵頭子凱泰,這會兒已經榮升為團長。自打有了吉林邊境那麽一遭,凱泰這小子骨子裏的血性徹底被激發了出來,簡直就蛻變成了戰爭狂人。整天在何紹明身旁晃悠著,嚷嚷著要下部隊。天可憐見,也不知何紹明是煩了,還是被他誠心打動了,總算是鬆了口,就下放到了第一師第六步兵團。

凱泰可算是遂了願,甫一下部隊,便可著勁兒的折騰個沒完。正趕上蓋平大戰,日本第二軍被徹底擊潰,追擊的命令一到,這小子二話不說,帶著一個步兵團硬是跑到了混成騎兵旅的前頭。他一心想著擒了大山岩,好好長長臉,沒成想,剛剛到複州外圍,便一頭撞在了鐵桶上。

在他對麵,正是堅持要反攻的日本第一旅團。激戰從清晨開始,打到現在日上三竿,就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第一旅團整整發起了十七次衝鋒,也被凱泰打退了十七次衝鋒。日軍每次衝鋒,都死腦筋地排著緊密的隊形,士兵摩肩擦踵,已經不能稱其為散兵線了。這會兒,凱泰這個團因為輕裝追擊,馬克沁、迫擊炮等武器都遠遠落在了後頭,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手裏的槍械與腰間的手榴彈。乃木希典有一點沒有猜錯,在大勝麵前有些狂傲的關東軍,的確出現了破綻。關東軍前鋒這會兒幾乎丟失了所有的重武器,其火力水平已經與日軍相當。也正是因為如此,雙方這才鬥了個奇虎相當。

眼見著日軍的衝擊越來越近,已經來不及讓他複裝子彈,凱泰隨手扔了散彈槍,從腰間抽出手槍,大喊一聲就跳了出去。那張疤臉之上竟隱隱地帶著一抹子興奮。抬手三槍,放倒了撲過來的兩名日本兵,而後朝側麵一閃,躲開直刺過來的刺刀,反手一槍托砸得那日本兵血流滿麵。而後上去一腳踹倒,腳踩著日本兵的胸口,槍口對準了其腦袋,狠命地扣動扳機,‘碰’的一聲,那日本兵頓時前額被擊了個窟窿。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凱泰愈發地興奮起來,在戰場上左衝右突,一邊兒大喊著鼓舞士氣,一邊兒協助陷於困境的自個兒士兵。白刃戰,比拚的就是士兵戰鬥意誌。關東軍一路走到今天,那是從屍山血海裏頭殺出來的,什麽陣仗沒見過?加上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成就了其底蘊,對著小日本明顯有著心理上的優勢。白刃戰一打起來,先是一團混戰,而後眼瞅著雙方士兵一個個栽倒在地,而關東軍的陣線不但沒有被壓縮,反而有緩緩向前移動的跡象。

終於,在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士兵之後,這次衝鋒再次潰退了。然而還沒等大家夥兒高興多久,便有人瞧見對麵山棱上,又壓過來黑壓壓一片的日本兵。

“退守退守!站那麽顯眼你等著挨槍子兒呢?”凱泰一腳踹倒了一名舉槍歡呼的士兵,如同趕鴨子一般將一眾士兵趕了回去。

凱泰這個團不過一千五百餘的關東軍士兵,因為輕裝突擊,至少有七百來人還拖在後頭。而對麵的日本第一旅團,除了有一個完備的聯隊,加上陸續收容的潰兵,足足有三千餘人。關東軍又來不及布置陣地,隻能依托著天然掩體射擊,這麽反複地僵持下來,第一旅團固然損失不小,可關東軍這會兒也損失頗大。現如今,聚集在凱泰周遭的士兵,已經不足五百人。且久戰兵疲,彈藥眼瞅著就要見底了,如果再無援軍支援,可就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眼見著黑壓壓的日軍隊列越來越近,仿佛洪水一般,阻擊的火力打在上頭,隻是激起了一朵小小的Lang花,而整個Lang潮速度絲毫不減,眼看著就要撞上來。不少的官兵心裏都是咯噔一聲,有了不好的預感。氣勢也隨之一滯。

正當此時,就聽凱泰一嗓子喊了出來:“弟兄們!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帥說了,日後要建個紀念碑,就跟唐朝的淩煙閣差不多,壯烈戰死的,名號都刻在上頭讓後人瞻仰,到時候咱們都是英雄!與其背後中彈讓收屍的兄弟笑話,倒不如轟轟烈烈地跟小鬼子拚了!褲襠裏有卵子的,跟老子衝啊!”

“衝啊!”一番熱血沸騰的話語之後,眼見著主官都衝了上去,其餘人等再也沒有半分猶豫,一挺身,紛紛從掩體衝跳了出來,端著步槍,迎著黑壓壓的日本兵就衝了上去。

而正當此時,就聽天空中‘嗖嗖’聲不絕,眼見著拖拽著白色軌跡的炮彈,越過頭頂,而後一頭撞入了日軍隊列之中。頓時,火光炸起,一個個煙柱騰空而起,巨大的衝擊波卷著日本兵四下橫飛。開始還隻是零星的幾顆,待到後來,眼見著密集的炮彈發出刺耳的尖叫,落在日軍前進的道路之上,隻須臾之間,硝煙便將這片土地徹底籠罩了起來。被炮火打擊得頭暈腦脹的日本兵,終於又一次潰退了!

“多管榴彈發射器?”聽著熟悉的聲音,凱泰嘟囔著,而後回頭一望,就見山林之間,一股墨綠色的潮水正在洶湧而來。“他媽的,這援軍來的還真及時啊!”

(一更送到~昨兒晚上耽誤了,就半章存稿,回來再寫沒了感覺,填了一些內容且發出來吧。二更在10點之前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