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長廊,慈禧悠閑地走在前麵,榮祿跟在她身旁,再後麵,是李蓮英和幾名太監宮女。

慈禧邊走邊對榮祿說道:“你問我為什麽突然答應讓李鴻章出國?不是突然答應,是我早有這個心思,今兒個隻是順水推舟而已。再說,以李鴻章現在的境況,他不想摻和也不好摻和到一些是是非非裏邊來,那又何必為難他呢?”

榮祿躬身道:“太後對李鴻章的體恤,實在讓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深感溫暖。”

慈禧:“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仲華呀,現在你的責任非輕,很多事情都要向李鴻章學著點。朝廷的法度也是該變一變了,那康有為現如今匯聚了不少士子的人望。你這個時候跟他不對付,外人看來,還當是我在後麵攛掇你!隻要他的主張好,你讓他狂妄點也不要緊嘛!他如果狂妄過了頭,真有什麽非法亂製的地方,到時候該怎麽辦也不遲。該上心的不上心,他一個小小四品戶部堂官兒,你和他較什麽勁?”

榮祿一邊喏喏應著,一邊轉著眼珠琢磨慈禧話裏的意思,一時沒有接言。瞧這意思,這祖宗成法不變是不成了。皇上見天張羅著,老佛爺默許了,天下人都翹首以盼,這個時候自個兒再多嘴也沒用。他這會兒已經開始琢磨,究竟是留在這朝廷呢,還是跑到天津躲是非。來日這變法,肯定是皇上主持,用的又是皇上的班底,自個兒這麽大一個反派角色,肯定是頭一個被打擊的目標。與其如此留在這兒找不痛快,莫不如……

朝前走了一段,默默無語。慈禧瞟他一眼,不經意地問道:“翁同龢呢?他怎麽沒和你們一塊兒到園子裏來?”

榮祿眉梢一動。有了前次的宮變,這翁同龢以及帝黨,可一直是老佛爺心頭的一根刺。帝後二黨,現如今表麵礙著局勢,一片和睦,內裏早就勢同水火了。想當初翁同龢都能攛掇皇上玩兒宮變,對著老佛爺喊打喊殺,明晃晃的刀子都亮了出來,慈禧怎麽又會讓翁同龢這個帝黨領袖重新掌握大權?那不是拿自個兒的性命開玩笑嗎?沒了翁同龢這顆大樹庇護,那些維新黨徒還能翻天?略一琢磨,心裏立馬就豁亮了起來,回答道:“稟太後,翁同龢從來不和臣等在一起,一天到晚在皇上那兒待著。”

慈禧停住了腳步,皺著眉頭,臉色微怒:“一天到晚待著,那得琢磨多少事情呀?”

榮祿趕忙添油加醋道:“所以朝臣們對此多有議論,認為一切隻有翁同龢能承皇上意旨,於社稷恐非幸事!”

慈禧半轉了身子:“你認為皇上很信任翁同龢嗎?”

榮祿頭壓得更低了:“這舉朝皆知,所以臣以為有些事太後得提醒皇上!”

慈禧淡淡一笑說:“不用我提醒,讓皇上自個兒慢慢明白不更好?”

榮祿不解,“太後?”

一個太監順著長廊跑過來,在李蓮英麵前小聲說了幾句。

李蓮英趨前道:“稟老佛爺,皇上帶著翁同龢給老佛爺請安來了!”

慈禧不屑地笑道:“知道了,叫他們在寄瀾亭那兒候著。”

她轉對榮祿,“你先跪安吧,不要什麽事都一驚一咋的,讓我也好好過幾天悠閑日子。”

榮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懵懵懂懂地去了。立在長廊的慈禧心裏頭卻透亮得很。康有為的那套說辭,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慈禧案頭就擺著康有為的幾本著作。跟何紹明不一樣,這康有為不是全盤的西化,而是認為國朝之所以沉淪,完全就是後人會意錯了祖宗的聖賢之說。《新學偽經考》、《孔子改製考》兩本著作愣是將孔孟之學改了個一塌糊塗。翁同龢是什麽人?當今的士林領袖,儒學大家!翁同龢能眼瞅著學了一輩子的聖人之學就這麽被康有為篡改?恐怕,二人間的矛盾早就不可調和了!

慈禧不懂怎麽治國,可這玩兒人的權謀手段,遍觀滿朝上下,無出其右者!否則,這滿朝人精能眼瞅著一個女人騎在腦袋上幾十年?若不是北方的何紹明始終虎視眈眈,慈禧怕驟然動手引起聚變,這會兒老翁要麽就回常熟致仕,要麽,恐怕再有幾個月就滿周年祭了。

北京,孫園,“強學會”的匾額被繩索套住,幾個士兵齊齊發聲喊,一起用力,“撲通”一聲,匾額被拽落在地,撲起一陣灰塵!

這時的孫園已經被鬧得雞飛狗上屋,拿刀執槍,氣勢洶洶的步兵統領衙門士兵闖進各個房間搜查,櫃子、抽屜被翻了個底朝天,報紙文件散落滿地……

一名參將把封禁強學會的告示貼在大門口,立即引來一大群人的圍觀。

“強學會譏諷時政……”一名圍觀者大聲念道,“臧否人物,挾嫌妄議,瀆亂宸聽。特命步兵統領衙門查抄該會,著即嚴禁。”

瞧了告示,下頭人七嘴八舌的就議論開了。

“前兒個封了報館,今兒連強學會都給辦了,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還能怎麽著?康聖人得罪人了!”

“得罪誰了?”

“還能有誰?李二先生唄!”

“聽說上彈劾折子的,可是李二先生的兒女親家,剛剛升了禦史的楊崇伊。好家夥,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頭一把就燒到康聖人腦袋上了。”

“三老四少,這強學會不是康聖人辦的麽?頭幾個月好些個大臣都捐了銀子,聽說就是皇上對此也頗為讚許,怎麽說辦就給辦了?”

旁邊一人嗤的一聲就笑了,而後捏著嗓子道:“皇上讚許有用?說到底,萬事還不是得聽西邊那位的?瞧著吧,這以後一準兒還有樂子呢。”

這幾日裏京師風潮湧動,一派欣欣的強學會,轉瞬之間便樹倒猢猻散。報紙停刊,園子也給封了,前一刻還聲勢滔天的維新黨,這會兒到成了過街老鼠。康有為等人四處找門路,托關係,可當初捐了銀子的主兒,這會兒一個個都當了縮頭烏龜,更有甚者掉過頭來大罵維新黨大逆不道。其實這些個腐朽,大多連京城都沒怎麽出過,見了洋鬼子都繞道的主兒,知道什麽是變法?大多是瞧著風色,朝廷怎麽個心思,大家夥兒就怎麽做事兒。說白了,這些人都是騎牆派!

局勢急轉直下,前一刻還如火如荼,這會兒卻備受打壓。康黨上下已經急得團團轉,不少立場不怎麽堅定的,都悄悄改換了門庭,走了奕劻等人的門子,跟康黨幹脆來了個劃清界限。

南海會館,康有為又氣又急,“這是怎麽說的?前日封了《時務報》,今日又來查封強學會!到底誰在後麵搗鬼?”

老成一些的楊銳道:“在下聽聞,先是禦史楊崇伊上了彈劾,而後步兵統領衙門的人奉軍機處之命……”

康有為臉色黑裏透著紅,怒道:“軍機處不是有翁同龢嗎?他不是我們強學會長文廷式的恩師嗎?還有文廷式,這個時候也不知躲到哪兒去了?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楊銳沉吟道:“翁同龢雖然是文廷式的恩師,但對我們卻是提防的,要不為什麽廣夏幾次去拜訪他,他都拒而不見呢?而且,我還懷疑,廣夏幾次上書未能直達天聽,是不是和他的阻撓有關?”

康有為不禁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前一次相見,翁同龢抓著我寫的書籍,橫挑鼻子豎挑眼,怕是早就心存不滿了。依我看來,他翁同龢就是一介腐朽!我若得誌,他的位置就不穩了,這一點,我心裏明白,他心裏恐怕更明白!唉,我本以為盡管他心存芥蒂,可有文廷式緩衝,起碼也會照拂咱們一二,誰成想……”

一襲白衣的譚嗣同同樣是滿臉的憂慮:“如果是這樣,那就危險了!”

康有為沉思一下,雙目閉合,良久,待情緒平複,這才道:“也不盡然,關鍵是皇上的態度。既然之前皇上漏了口風,那我就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些許腐朽,他日康某掌權,必定一掃舉國沉屙腐朽!事到如今,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今晚我再傾盡肺腑,把我們變法的主張,上書給皇上。這次我們要設法繞過翁同龢,通過別的途徑,興許能夠到達禦前。”

眼瞅著康聖人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勢,楊銳忍不住問道:“如果此舉不能奏效呢?”

康有為長歎一聲,“那我就隻有回廣東老家教書去了。”

碰的一聲,門突然被撞開了。年紀最輕的林旭跌跌撞撞闖了進來,整個人的臉色說不出的興奮:“列位,可看了今兒的報紙?《時文報》!”

引來得是一片白眼,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看活曹操辦的報紙?

瞧著大家夥兒都不搭理他,他急忙收了耍寶的心思,正色道:“何紹明通電天下,關外率先實行新政!要修鐵路,要開學堂,還要擴軍……”

沒等他說完,楊銳已經是滿臉的不耐:“活曹操搞變法,你高興個什麽勁兒?”

不料,身後的康有為已經是額手相慶:“天助我也!”

眾人納悶兒,琢磨著這康有為莫非得了癔症?可略一思索,當即就琢磨過味兒來了。朝廷最忌憚的是誰?何紹明!人家何紹明都率先變法了,朝廷要想繼續留著點兒人望,也得跟著變!不但如此,還得變得比人家好!既然變法已經近在咫尺,那他們這些康黨的好日子還會遠麽?

不大一會兒功夫,屋裏頭的眾人已經是彈冠相慶,一個個喜形於色。心裏頭展望著抱負:也許,明兒個就會……

(三更了~列位且看著,兄弟睡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