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黯淡,大營裏頭卻是火光衝天。‘砰砰砰’的槍聲連綿不絕,時而還會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

托和齊離著營房幾十米開外,躲在一棵大樹之後,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屋裏頭的眾人一個個都是禁衛軍梟楚,初時因著人數關係傷了幾人,可轉瞬之間,便依托著營房挽回了頹勢。這小半個時辰的光景,托和齊不但沒有存進,反倒是傷了幾個親兵。

“大人!不好啦。”一名戈什哈貓著腰快步跑來,上氣不接下氣道:“那幫子大頭兵造反,奪了武備庫,如今正往這邊衝來……大人,快走吧……”

聞聽打聽消息的親兵說完,托和齊臉上猶豫稍閃即逝。俗話說蛇無頭不行,禁衛軍大部分軍官都給榮祿換了個遍,現如今殘存的幾個可都在營房裏頭負隅頑抗。這都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約莫著對方也該沒彈藥了。此時若去指揮平定叛亂,豈不是功虧一簣?隻要把裏頭幾個領頭的殺光了,憑著幾個大頭兵能成什麽事兒?

拿定了主意,托和齊臉上滿是剛愎之色:“幾個兵痞能成什麽事兒?告訴劉彪給老子擋住,隻要殺了裏頭幾個領頭的,亂兵必平!”

戈什哈一臉揶揄,想要勸幾句,卻實在怕這位托大人的怒火,隻得領命一聲前去傳令。心裏卻道,人家禁衛軍眼瞅著都要打到這兒了,要是能擋住老子還至於來報急?

托和齊的想法若是安在一般的清軍身上,這套路肯定沒錯。可禁衛軍照搬了關東軍那一套,組織結構跟旁的清軍全然不同,中下級軍官是為骨幹,作戰單位都是連排班級別的,即便失了統帥依舊不亂。托和齊這招放在禁衛軍身上,卻是成了昏招。

托和齊讓戈什哈前去傳令,一邊指揮著三十來親兵加緊攻打。他此番來的匆忙,北洋兵照搬了德國人幾年前那一套,根本就沒配備手榴彈這樣的攻堅武器。營房外頭又是場地開闊,除了孤零零幾棵大樹,別無躲藏。急切之間隻換來兩名親兵中槍倒地。餘者心下惶惶,誰的命都是爹生媽養的,任憑托和齊催促的急切,一時間也是拿段祺瑞等人毫無辦法。

又過了盞茶的工夫,眼見著營房裏頭還槍愈發稀少,托和齊大喜,隻當是段祺瑞等人沒了彈藥,正要帶頭衝鋒,卻猛聽得槍聲呼喊聲越來越近。

愕然間轉頭看去,之間打西北麵先是跑過來五六十號丟盔棄甲的北洋兵,後麵是殺聲震天槍炮聲不絕於耳的禁衛軍。托和齊大驚失色,這會兒也顧不得剿殺凱泰餘黨了,保命要緊。嗷一嗓子丟了手裏的鞭子,扭頭就跑。其餘戈什哈眼見主帥都跑了,隻是一愣神,掉頭跟著托和齊就跑。

再說營房裏頭,段祺瑞等人也不好過。屋裏頭眾人這會兒已經大多中槍,段祺瑞左臂中彈,扯了衣角吊著膀子;曹錕肩頭大腿中了兩槍;張勳渾身是血,也不知究竟是哪兒中了子彈。兩名尉官倒斃,橫在屋子中央,還有兩人靠在牆角,明顯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張勳明顯打出了火氣,這會兒也豁出去了,連開數槍閃身躲回,大吼道:“狗日的托和齊要攻進來了,還有沒有彈夾,再給老子一個!”

曹錕摸索了半天,從一具屍體口袋裏摸出一個彈夾,剛剛遞過去,神色猶豫一下又縮了回來。

張勳怒道:“怎麽著老曹,論射擊老子可是比你強得多。這會兒了你還跟老子置鳥氣?”

見大家夥都望向自己,曹錕幽幽道:“士兵守則最後一條,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我數了下,加上我自己留的跟這個彈夾,正好……”

一言既出,眾人默然。凱泰曾經跟他們講過,戰鬥中最後一顆子彈是留給自己的。作為一名士兵,最後關頭有權力選擇一種體麵的死法。他們不怕死,事情到了現在,已近不是怕死不怕死的問題了。作為一名士兵,戰場上可以毫無畏懼地赴死,可這不代表他願意做俘虜。被敵俘虜,就意味著很可能受盡酷刑,最後屈辱而死。這不是一個士兵應該的死法。

沉默當中,段祺瑞移身過去,接過彈夾,隻是默默地取下了一顆子彈,而後就將彈夾放在了地上。眼見如此,其他人也是有樣學樣,紛紛取了一顆子彈。所有人都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下頜,就等著托和齊破門的一刹那。

可等了一會兒,不見托和齊衝進來,反倒聽到越來越密集的槍聲、喊殺聲。張勳離窗子最近,正要探頭查看。

‘碰’的一聲,營房的門被一腳踢開。

曹錕心道一聲來了,正要自盡,卻猛然聽到來人喊道:“曹營長,卑職來救你們啦!”

曹錕手一哆嗦,揉了揉眼睛。屋子裏的燈火早在開戰之時就被他一腳踢滅,如今黑燈瞎火的,根本瞧不清楚來人是誰。借著外頭的火光,總算瞧清楚來人一身禁衛軍的裝束,心下大定。繼而聽到來人道:“禁衛軍七營三連一排排長吳佩孚,向曹營長報道!”

“吳佩孚?”曹錕訝然。

吳佩孚帶頭反抗,正是忐忑的光景,聞言挺了挺身子:“是,卑職吳佩孚……”

還沒等他說完,曹錕顧不得身上的槍傷,一下子躥了起來,一個熊抱攬住吳佩孚,連連道:“好!好!老子記你一功!”絕處逢生,一眾人等喜不自勝。

吊著膀子的段祺瑞這會兒要冷靜得多,瞧著吳佩孚欲言又止的樣子,思索一下沉聲道:“朝廷容不得咱們,逼得咱們造反,現如今咱們不得不反!曹錕、張勳,諸位弟兄,大家夥兒各自統帶屬下,一鼓作氣把北洋兵打出去!”

“好!”

“好!”

一片讚同聲中,能動的都去指揮部隊,餘下負傷過重的自然有人醫治。就連之前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張勳都沒有反對。張勳以及眾人心裏頭都明白,甭管初衷如何,已經反了,既然如此也唯有沿著這條道走到黑了。再想首鼠兩端,門兒都沒有!

這一夜,小站軍營裏頭槍炮聲喊殺聲震天。就在何紹明即將南下,朝廷病急亂投醫的關口上,禁衛軍兵變!仿佛一個序幕一般,國朝這片死寂的湖水,平地起波瀾。而且是一股橫掃六和的狂潮!其勢所向,銳不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