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六年十月二十三日,盛京。

小站兵變!凱泰誓師討伐北洋!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三天了,這三天裏,整個大清國如一鍋沸水一般,升騰不休。直隸、天津一線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彪悍的禁衛軍趁著北洋兵四處分散,集中兵力如今已經突入了天津市區。京城更亂,無論旗漢,已經預見到亂局的人們爭先恐後攜家帶口難逃。慈禧一怒之下關閉九門,砍了百十顆頭顱掛在永定門牆頭,這才暫時穩定住京城民心。與此同時,各地往來電文不斷,除了個別小魚蝦或是聲援或是口誅筆伐,李鴻章、張之洞等人對此隻字不提,隻是卯足了勁頭跟慈禧叫板,反複詢問著聖上安否。

明眼人都瞧出來了,朝廷離心離德,又失去了震懾力,各地督撫一麵是試探,一麵也有發泄不滿的意圖。天下紛紛攘攘,可偏偏讓大家夥一直憂心的盛京,這三天裏卻是波瀾不驚。各個新式衙門裏頭,西裝革履留著短發的文吏依舊是朝九晚五按時上下班,黑色製服巡街的警察還是那麽些人,也沒見有什麽異常。各處市場,南北往來的商客雲集薈萃,討價還價不休,熱鬧非常。起碼從明麵上來瞧,竟然是一片祥和。

按道理來講,何帥南下之心早已有之,沒理由放著大好的機會不南下啊。不但外界猜測紛紛,就是盛京的老百姓也是七嘴八舌爭論不休。

一處茶館裏頭,幾個旗裝漢子聚集在一起,也不避諱,亮著嗓門就嚷嚷開了。

“我說幾位,咱這何大帥到底怎麽個打算?禁衛軍公然反了朝廷,嚷嚷著讓咱們大帥入關定鼎,這都好幾天了,大帥這頭怎麽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啊?邪門兒了!”

旁邊一馬臉漢子呷了一口茶,猜測道:“要我說啊,這事兒隻有兩條可能。這一嘛,就是何帥對大清那是忠心耿耿,根本不是外頭琢磨的什麽大清活曹操。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疾風知勁草,板**識忠臣啊。”

周遭幾人對視一眼,齊聲道了一聲:“姥姥!”

頭先說話那圓臉漢子不屑道:“老四,你這純屬放屁!甭說何帥了,自從朝廷停了咱們奉天旗人的鐵杆莊稼,還有多少人認這個朝廷?今兒老子跟你叫一聲板,就這大街上,你喊一嗓子老佛爺萬歲,不被白菜幫子給埋了我跟你姓。”

馬臉漢子訕笑一聲,笑道:“那就是二一種可能了。”左右瞧了一圈兒,表情神秘,引得幾人湊近了腦袋,這才低聲道:“那隻能是何帥的小手段。凱泰是誰?那可是咱何帥的馬弁,跟在大帥身邊五六年,要不是固倫榮壽公主早年裏對凱泰的情份忒大,凱泰那小子能顛顛跑回北京城受氣?我琢磨著這一遭凱泰起兵,一準兒是大帥的主意。現如今不動聲色,那是觀望天下各地督撫的反應。瞧著吧,就這兩天,要真沒什麽大魚蹦出來,大帥就得提兵南下!”

旁邊兒疑惑問道:“四哥,那要是各地督撫群起攻訐……”

馬臉漢子嘿嘿一笑:“那更好辦了,誰他娘的吵吵的最凶,等大帥平定天下,給他來個抄家滅族。”

“四哥高見!”

正說話的光景,就聽外頭吵嚷聲震天,間或夾雜著“德勝門”“何帥”“南下”之類的字眼。幾個人的位置在二樓靠裏,一時間也聽不甚詳細。但見臨窗的茶客瞧了瞧下頭,而後興奮地一拍桌子,扔下幾個大子兒起身往樓下就跑。不但如此,就是幾個跑堂的活計、茶博士也是丟了家夥什跟著人潮匯聚而去。

眾人詫異,馬臉老四眼尖,一把拉住一個夥計,詢問道:“小二,樓下怎麽回事兒?難不成有人臨街動了手?”詢問的時候,老四一臉的興奮。自從何紹明入主盛京,搞出了個什麽警察廳。從此以後滿大街都是一身黑皮挎著手槍黑著一張臉的警察,嚇得一些潑皮幹脆就逃離了盛京。打哪兒以後盛京治安日漸良好,平時別說打架了,就是起了爭執都不敢高聲叫罵,生怕落在那幫活閻王手裏。

夥計滿臉急色,眼見著掙脫不開老四的手,隻得老老實實道:“幾位爺,出大事兒了……何帥在德勝門城門樓上大閱兵,聽人說遼陽、朝陽各地幾萬關東軍都來了,估摸著何帥一聲令下就得南下……我先去瞧熱鬧了,幾位爺接著用茶吧。”夥計掙脫開來,一溜煙地跑了。

幾個人聽了消息震驚異常,哪兒還有心思喝茶?也甭管結沒結賬,一撩馬褂晃著身子緊跟著就跑了出去。

盛京德勝門。

秋風瑟瑟,烏雲遮天。眼瞅著第一場雪之期不遠,幾天的回暖之後,天色陡然大變,居然下起了一場秋雨。天氣陰冷異常,可卻抵不住德勝門周遭的熱潮。

城門樓子兩側城牆上站著數不清頭戴白色鋼盔的憲兵,大門已經封閉了,得了消息的百姓一股腦的從小南門擁擠出來,而後逐漸匯聚在德勝門兩側。肩並著肩,人擠著人,黑壓壓的一片人潮嘈雜紛紛。人潮之前,早有列隊的憲兵戰成一排維持秩序。而就在德勝門正前方,是一片墨綠色的海洋。一個個關東軍的方陣整齊羅列,每個方陣之前不是放著馬克沁重機槍、迫擊炮,就是擺放著各型的火炮。帶隊的軍官冷著一張臉,手握軍刀,神情激動地仰望著城樓。後頭的士兵神情肅穆,標杆一般站立,整個隊伍鴉雀無聲。

仿佛掐算好了時間,十點整,隨著一隊衛兵快步從城門樓子閃身出來分列兩側,關東軍的軍政要員一股腦地走了出來。正中間一人,一身定製的元帥服,胸前掛著一排勳章,緩緩走到麥克風之前。這人正是何紹明!

“何大帥……是何大帥……”

“何帥萬歲!”

哄的一聲,人群頓時吵嚷紛紛。何紹明入主關東兩年,就是這不到兩年的光景,大刀闊斧一通改革,硬是將這片不毛之地變成了塞外江南。關東百姓,無論旗漢,不分原住民與移民,大家夥日子越來越好過,內心裏頭對何紹明的東三省總督府執政班子那是發自內心的擁護。

何紹明立在麥克風前,聽著山呼海嘯的歡呼聲,瞧著底下連綿不絕的方陣,神情不能自已。穿越至今已經近八年,本來稚嫩的臉孔如今已經長出了淡淡的胡須,身份也從之前的一個不問世事的白領變成了今天掌握著千萬人生死,引導著東亞大勢的權力者。這一路走來,身份在變化,心境在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穿越伊始便堅定的信念!

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遭受了太多的苦難,以至於後世逐漸崛起之後,整個民族的心態都在矛盾之中糾結。年輕人迷失方向,一邊兒喊著屠日滅美,一邊兒暗暗羨慕著兩個強國優越的生活方式。那是一個變革的時代,麵對越來越多的**,要麽從善如流迷失本心,要麽執著地如同道學先生一般挖掘本民族的文化用以抵禦文化入侵。就其所以然,甲午之後的百多年光景,苦難中的這片熱土上的人們,已經丟了大國的氣魄。仿佛行屍走肉一般在夾縫中求存。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如今所處的時代!何紹明堅信,在這個三千年未有的大變局中,國朝始終充滿著機遇,阻礙這個民族崛起的唯一障礙,便是整個民族渾渾噩噩的心態。而如今,自己步步為營,終於要把這個遮蓋在千萬平方公裏土地上的黑幕,親手葬送了。興奮,激動,多想衝著天際喊上一嗓子:“老子終於要把即將丟失的大國之魂找回來啦!”

“大帥,該您講話了……”機要秘書小聲提醒道。

何紹明略一回神,轉身看著身旁的文武要員,目光從一個個或是堅毅,或是飽經風霜的麵龐滑過。唐紹儀、詹天佑、唐瓊昌……秦俊生,魏國濤……每個人神色或是不同,但這一刻,無不透著一股子期盼之情!

對著眾人略略點頭,何紹明正身,朗聲道:“士兵們!全國各族人民,港澳同胞以及海外華僑們!”

聲音從城樓兩側林立的喇叭中發散,而後回**在天地之間。本是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何紹明身後城樓裏,十幾台發報機滴滴答答響個不停,關東軍的電報員通過無線電將何紹明的話語時時傳遞向世界各個角落。

“中國人民之困苦至今日而極:以言農人,則血汗所獲,盡供兵匪之掠奪,預征特捐,有加無已,終年辛苦,不得一飽,鬻田賣牛,寢成失業,此猶僥幸者也。至如直魯豫京兆等省區之農人,則水患所過,村裏為墟,老弱死於溝壑,壯年多賣身為奴,男為牛馬,女被**,其或能逃出虎口,幸保餘生,亦不過皇皇如喪家之狗,不操下賤之業,即作他鄉之鬼而已。以言工人,則終日勞作所獲,僅能苟延性命,既無餘資,又鮮保障,平時日日有失工之慮,災患一至,不免淪為流氓之列;此時欲商無資,欲耕無地,不降為苦力,以逐漸消耗其性命,則直成餓殍而已矣。以言商民,則外被洋商售賣洋貨、販運土貨之壓迫,內受朝廷盤剝、苛捐重稅及明搶暗索之剝削,鮮能獲什一之利,而頻蒙虧本之災;馴至小資生意不堪損失,傾家**產,比比皆是。以言知識界,則教者恒以薪金久欠,徒憂哺啜,而不能傳其智能;加以百業凋敝,雖屬聰明才智之士,難免彷徨失業之憂;至於經營工業企業家,在從前固為社會上之富裕者,然至今日,則銷場不佳,利益全無,工廠停閉,成本呆滯,即或勉強開工營業,而困於苛稅勒捐,無法支持,即不投降於軍閥,即乞靈於洋商,不但事業已非我有,資本則喪失大半矣。”

“總而言之,居今日之中國,除少數官僚、買辦、財閥之外,全國人民入則有老弱待哺之憂,出則無立業謀生之地,行則逢擄身喪命之變,居則罹舉家凍餒之禍,災害深於水火,困苦甚於倒懸,凡此皆帝國主義之侵略及清廷無能之所致也。帝國主義經濟上之侵略,其剝削之巨,歲輒萬萬,數十年來未嚐或息也。迄中國之人民膏血已盡,僅存皮骨,彼為債主,我為債戶;彼不勞而坐獲,我終日充牛馬;彼為經濟的主人,而操命令指揮之全權;我為經濟的奴隸,而居被驅使之地位。帝國主義在經濟上剝削中國之不足,更在政治上利用萬惡之清廷,造成筆難盡述之罪惡。帝國主義者既使清廷盤剝鄉野,又使清廷盜賣國家;人民困苦無窮,如此則無怪乎中國農民不能安於鄉,工人不能安於市,商民不能安於行旅,知識界不能安於校舍,經營工業之企業家亦惴惴不能一日安其生也。”

“帝國主義侵略之程度日益加深,清廷之暴虐日益加重,則中國全國人民之困苦,自然日益加重。近者甲午一戰混亂經年,北京政府喪權辱國,割地賠款以求維係統治。我中國人民,不但無好政府,而且亦無惡政府;不但無從減少既有之痛苦,亦且無法減輕新痛苦增加之速度。繼此以往,指顧之間,不難使數千裏土地變為荒墟,數萬萬人民化為蟲沙,豈但政治的及經濟的奴隸而已。關東上下於此時機,熟察前因後果,深知中國人民困苦之根本原因,在帝國主義及其工具賣國朝廷;深知目前中國之唯一需要,在建設新政府。新政府成立,則外足以抵抗帝國主義之恫嚇壓迫,內足以杜絕貪官汙吏之禍國殃民。

新政府不成立,則外禍益烈,內亂益甚,中國人民之困苦,亦將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中國人民將無噍類矣。

何某及關東軍上下,本係普通之民眾。感悟國之興亡匹夫有責,苦練新軍。甲午一戰,拋頭顱灑熱血,鬥漢城,戰新義,橫掃遼南,維護四萬萬民眾之共同家園。而遍觀朝廷官軍,貪汙,臨戰退縮不一而足。清廷更是恐懼關東軍取天下,百般刁難,更與日人簽署辱國之條約。何某感念將士久征,死傷頗多,無奈之下暫且妥協。並多次上書懇請清廷思變。清廷迫於形勢,不得不求變。聞聽維新變法,何某及關東父老無不振奮。隻待國朝上下一心,臥薪嚐膽,今日振奮他日圖強,何懼洋夷?孰料太後慈禧,頑固守舊,罔顧天下之民心,悍然反動政變,屠殺開明之士,此為自毀長城矣!

何某以為,此朝廷非國家之朝廷,非四萬萬民眾之朝廷,此江山亦非一家一姓之江山!若結束國家之苦難,民族之苦難,非成立新政府而不可也!

感念與此,關東軍上下為實現中國人民之唯一的需要,新政府之建設,為鞏固民生民權,不能不出師以剿除賣國清廷之勢力。關東軍為民請命,為國除奸,成敗利鈍,在所不顧,任何犧牲,在所不惜。願全國民眾平日同情於關東之主義及政綱者,更移其平日同情之心,進而同情於關東軍出師,讚助關東軍之出師,參加關東軍之作戰;則賣國朝廷之推倒,將愈加迅速,新政府之建立,將愈有保障,而國民改革振興之成功,亦愈將不遠矣。”

說到這裏,何紹明略略停頓,猛然提聲高喊道:“新政府之成立——萬歲!民族振興——萬歲!中國人民自由解放——萬歲!關——東——軍——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