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徐大人,大帥刻下正在後堂,二位裏邊兒請。”標兵恭敬紮了個千兒,前頭領路,引著二人往裏就走。

這一路上,徐邦道咳嗽不斷,張光前斜眼一打量,隻見其咳嗽之餘,掩嘴的帕子上隱隱見了血跡,整個人仿佛一下蒼老是十歲一般,臉色發出不自然的蒼白之色。

“見農,身子不爽利?”

徐邦道苦澀地笑了笑,隻是道:“偶感了風寒,不礙事。”他說的輕描淡寫,可實際上,這會兒的徐邦道已然是病入膏肓。肺癆,在這個時代幾乎就是絕症,若不是重金從關東購得了一些西洋藥品,徐邦道能不能拖到今日還是兩說。按說他徐邦道時日無多,犯不著抱何紹明的大腿,左右一死,索性戰死,還能博個名號。這般急吼吼做了貳臣,實在是因為放不下身後那一大家子。趁著生前,給子孫後代留條路,就是死後也算瞑目了。

還沒到後堂,就聽裏頭一陣摔杯之聲,而後傳來一嗓子:“滾!都給老頭子滾出去!我宋慶還要臉皮,不做貳臣!”

徐、張二人對視一眼,不明白裏頭究竟怎麽了。推門而入,抬眼一瞧,好家夥,這叫一個熱鬧!吉林練軍的蘇色,淮軍的程允和,毅軍的薑桂題,山海關有頭有臉的總兵,全在這兒候著呢。老將軍宋慶負手而立,忿忿地瞧著眾人,臉色因憤怒而潮紅,下頭站立的各個將領,一個個麵紅耳赤,偏偏沒有走的架勢。瞧這情景,再琢磨一下方才那一嗓子,這幫人的目的呼之欲出。

掃了一眼方才進來的二人,宋慶冷哼一聲,索性背過身子,不理會眾人。

二人皺著眉頭,思量著既然已經有人提前挑了話頭,也不用費口舌了,先聽聽人家怎麽說吧。

下頭幾人一陣擠眉弄眼,到最後薑桂題禁不住攛掇,終是開口道:“老帥,不能打了。這兩天外頭什麽光景您老知道,就說咱毅軍桂字營,拉出去四個營頭,一千多人就跑回來不到二百號。那關東軍大炮太邪乎了,恨不得把陣地犁個遍,咱當兵的也是爹生娘養的,都是血肉之軀,架不住炮彈橫飛啊。”

有人開了頭,立馬就有幫腔的。

“是啊,老帥,光聽關東軍連成片的炮響,這大炮起碼好幾百門,甭說這山海關沒什麽險要可守,就是當日的旅順要塞也擋不住啊。”

“……外有強敵,內有禁衛軍作亂。標下可聽說了,關東軍三路進擊,咱們在這兒守住了有什麽用?山西、山東早讓關東軍打成了篩子……”

“……何帥入主中原,乃大勢所趨!想當日八旗入關,殘明臣子殊死抵抗,到頭來如何?後人不是老老實實做了貳臣?”

這幫子將領,都不是伊克唐啊的嫡係。自打駐守山海關伊始,伊克唐啊對這些人一邊兒架空,一邊兒監視,這幫人眼瞅著沒了權勢。既然朝廷不要大家夥賣命,索性投了關東軍,也是一條出路。清末時節就是如此,各地統兵的將領大多沒什麽國家民族之類的概念,朝廷統治有力,那大家夥都踏踏實實給朝廷賣命,有朝廷做靠山,撈銀子,謊報軍功,有多少好處就詐出多少好處。朝廷不行了,那誰大腿粗就抱誰的大腿。北洋厲害就依附北洋,洋鬼子能耐大,那就投了洋鬼子,左右好處是自己的,國家民族跟自個兒一毛關係都沒有。

曆史上,甲午之後,北洋戰敗,袁世凱小站練兵,起起伏伏今兒取而代之。袁大頭命短,他一死隨即北洋分裂,奉係、直隸係、皖係等等,大家夥誰都不服誰,結果到後來鬧了個中原大戰。孫醫生吵吵嚷嚷好多年,到最後還是蔣光頭依靠著黃埔,合縱連橫,這才勉強名義上統一了中國。

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而此刻的宋慶活像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任憑眾人怎麽勸說,就是不答話。何紹明大勢已成,早在甲午的時候,宋慶就已經預感到了。此刻也不是什麽故作矜持,他宋慶多年軍旅,骨子裏全是強脾氣,拉著不走打著倒退。說白了,就是覺著自己活這麽大歲數了,臨了做了貳臣不說,對方還是個ru臭未幹的小子,這讓他情何以堪?

正這個光景,就聽外頭一眾標兵吵嚷不休。而後門猛地被撞開,一名戈什哈慌亂著闖了進來,臉上全是一副見了鬼的神色吵嚷道:“老帥,不好啦!關東軍請了天兵天將,這會兒都到咱們腦袋頂上了!”

天兵天將?這話兒怎麽說的?大家夥都是疆場上廝殺過的將領,什麽戰法沒瞧見過?想當初英法聯軍進北京,僧王阻擊,五千多騎兵連番衝擊,愣是到不了洋鬼子跟前。都說洋鬼子火氣犀利,怕是有古怪,不老少的騎兵衝過去除了揮刀,更是投擲了不少的狗血。事實證明,屁用沒有。宋慶的戈什哈都是上過戰場的,怎麽還能如此胡言亂語?

幾個將領心中納悶,三兩步躥出去,抬頭一瞧,當即石化,嘴巴張開能放下一顆雞蛋。張光前不信邪,離著門口也進,一抬頭,隻見昏暗的天空上,緩緩飄過來幾朵雪茄狀的物什,那東西一邊飄,一邊兒還撒著各種紙片。紙片順風而飄,呼呼啦啦,好不淩亂。沒一會兒的工夫,幾章紙片落在院子裏,好奇的戈什哈拾了起來,一瞧,卻是勸降文書。

先是痛陳朝廷無德,再痛斥百姓疾苦,而後便是勸降,許諾放下刀槍既往不咎。戈什哈念了幾句,覺著不對,一抬頭,發現老帥宋慶就立在門口。宋慶瞧著眼前的景象發呆。毫無疑問,這天上飛的,一準兒是關東軍的新式武器。旁的作用不說,就是仰仗著高空優勢,山海關裏頭部署情況人家肯定看個仔細。

“直娘賊,肯定是關東軍的玩意兒,拿槍來,給老子打下來……”那戈什哈瞬間轉了口風,還沒等說完,就聽城裏響了一陣排槍,估摸著也是有人先行一步。而後,就見其中一條飛艇,陡然轉了方向,停在空中,‘通通通’連閃火光,兩條街外的一處軍營,瞬間就爆起一團團火光。戈什哈生生把後半截話咽了下去,心道還好有人先行一步,否則貿然開槍,那玩意兒那麽老高,打得著打不著不說,就看人家飄在空中,一覽無餘,還裝備了小口徑的火炮,這打起來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宋慶愕然半晌,他原本還打算著好歹打上一場,意思意思,實在打不過,拖上一些時日,給朝廷難逃留出時間。而後就算投降了,也算對得起朝廷。可這會兒生生被關東軍的飛艇給震撼住了。就看周遭人等的反應,就知道此刻已經是未戰先怯。打仗打的就是軍心士氣,這會兒武器不如人,沒了士氣,還怎麽打?

想罷,歎道:“罷了,你們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吧……”語氣說不出的無奈與頹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