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兩江總督劉坤一不顧部眾反對,毅然起兵北援。就在何紹明定鼎中原大勢已成,各地督撫自保觀望之際,劉坤一武備不整的兩萬湘軍老底子,如同一股逆流一般,沿著大運河,溯河而上,直插兗州府。牽製威脅關東軍第七師在山東半島的推進。

得聞此消息,北京朝廷如同得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狠命地嘉獎了劉坤一,禦賜黃馬褂,紫禁城騎馬,一等忠勇伯,外加了一個文華殿大學士。這會兒的工夫,哪怕是裂土封王,隻要能保住大清國江山,慈禧等人也是在所不惜。

相對於朝廷的熱絡,各地督撫對此依舊沉默,不發一言。所有人都在觀望。這年頭誰都不是傻子,千裏當官,要麽為財,要麽就是為了前程。想何紹明十萬虎賁,朝廷在山海關吞並六萬,直隸更有三萬餘強悍的北洋兵,這都擋不住,眼瞅著大局已定,多了劉坤一兩萬久疏戰陣器械不整的湘軍頂什麽事兒?

而何紹明更是沉默以對。是夜,山海關外,清掃了外圍陣地之後,關東軍第一、第二、第三師在集團軍司令長官魏國濤的一聲令下,發起了最凶猛的進攻!關東軍養精蓄銳兩年,上下一心,等的就是這一刻。

山海關外,一處遮蓋著枯草的半地下掩體,魏國濤中將擎著望遠鏡,細細地打量著遠處黝黑死寂的山海關。身後,肅然站立著一幹軍官。時鍾滴滴答答地走著,秒針每動一下,眾將的心裏便愈發興奮一分。魏國濤依舊舉著望遠鏡,根本沒有看時鍾,仿佛掐算好了時間一般,六點一到,淡淡地吐出了一個詞眼:“攻擊!”

“是,炮兵混成旅發起攻擊!”

“飛艇大隊發起攻擊!”

眾將哄然應諾,接線員忙個不停,將攻擊的命令通過電話,準確地傳達給各支部隊。漆黑的夜空中,陡然升起三顆橘紅色的信號彈。須臾之後,關東軍炮兵陣地上,頓時炮火連天。75mm野戰炮,105mm加農炮,150mm榴彈炮,80mm中型迫擊炮,三百餘門火炮,瞬間將膛內的炮彈,按照事先預定好的射擊諸元射向夜空。頓時,但見夜空中無數的流星,拖拽著軌跡,撞向山海關城牆,而後爆出無數的火光。熱兵器時代,城牆早就失去了應有的作用,在重型火炮的打擊下,逐漸支離破碎。掃清城牆之後,炮火一輪覆蓋射擊,便在空中飛艇的指示下,開始向清兵城內的火炮聚集地進行壓製射擊。

可憐清軍火炮早在一開始便暴露在高高漂浮在天空的飛艇機關炮之下,草草開了幾炮,不是引來更多的炮火而被衝擊波淹沒,就是在飛艇的精準點擊下亡魂大冒,丟了大炮四下而逃。

地麵步兵部隊,也在第一時間緩緩推進到城牆不遠處,架起馬克沁重機槍,‘坑坑坑坑’地開始掃射。與此同時,從關東軍陣地之後,飄起四十餘艘飛艇。這些飛艇,氣囊外包著鋁製的外殼,通體銀白,吊裝的艦體,除了裝備了幾門30mm機關炮,內裏還加載了幾十名傘兵。飄過山海關上空之後,直接在其身後丟出朵朵白雲。

‘轟轟轟……’,城內已經是爆炸不斷,火光衝天,衝擊波卷著木屑碎石,殘肢斷臂橫飛。守軍瞬間便在關東軍的第一輪打擊下,徹底慌亂了起來。兵不理將,將不統兵,大家夥撒丫子扭頭就跑,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要麽就幹脆被此起彼伏的衝擊波給震暈了,找了處還算隱蔽的地窖,貓在裏頭就不出來了,隻等著戰事一了,丟了槍械出去投降。

按說山海關內屯聚的各地練軍,都是見過陣仗的,想當初甲午的時候也在遼南跟小鬼子拚過命。關東軍打得小日本狼狽不堪,大家夥心裏頭也對其戰力有了一定的了解。可誰也沒有想到,時隔兩年之後,關東軍的炮火竟然這麽猛烈,幾乎整個山海關完全籠罩在了人家的炮火之下;更沒有想到,關東軍的衝擊竟然這麽猛烈。炮火剛剛繞過城牆,開始延伸覆蓋射擊,步兵已經第一時間衝上了斷壁殘垣,架起機槍,瞬間穩固了一個個的突破口。

守軍本來就士氣低落,加之城牆丟的實在太快,隻盼著能熬過此戰,哪兒還有心思發起反擊?潰敗,剛開始還是城牆一線,轉瞬仿佛傳染一般,整個山海關的清兵都呼喊著‘敗了’,丟了器械,人擠人,呼啦啦往城南就擠!崩潰,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大帥……弟兄們頂不住了……”一名營官吊著膀子,腦袋上纏著繃帶,跌跌撞撞闖進了房內,撲通一聲倒在地上,隻是大口地喘氣,說不出話來。

還沒等堂上垂坐的伊克唐啊發話,緊跟著後頭又進來一名軍官,渾身煙塵之色,索性沒有受傷,進來二話不說一把揪住營官的前襟,厲聲道:“狗日的吳承前,你守前街的四個營頭呢?他媽的老子怎麽一個人影都沒瞧見!”

那名叫吳承前營官喘過了氣兒,哭訴道:“大帥,軍心士氣大落,城牆一失,幾個兵痞一叫喚,標下手裏的人呼啦一下跑了大半,標下砍了幾個,沒成想不但沒威懾到,反倒湧上來幾個兵油子……您瞧瞧,標下這傷都是那幫混蛋留下的。”

“廢物,留你何用!”軍官‘蒼郎’一聲抽出腰刀,就要砍下去。

吳承前掙紮著辯解:“那日鬆,你憑什麽砍老子?城牆上那幫混蛋,沒等人家打過來,丟了槍炮就跑,老子一直頂到現在,還有錯了?”

這時,一直閉著眼的伊克唐啊總算發話了:“那日鬆,住手。放他走吧。”

“大帥?”

伊克唐啊的臉色說不出的蒼涼,麵上帶著譏諷的微笑,道:“能守到此時還沒跑的,也算對得起我了,吳承前,你……逃命去吧……”說著,衝著吳承前擺了擺手。

吳承前愣了愣神,也不知從哪兒來了勁頭,一把撇開抓在自個兒胸前的手,撲到在地,哭著道:“大帥高義,標下尚且有老母幼子在京……標下來世再報大帥厚恩!”說著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扭頭便走。

屋裏隻剩下伊克唐啊與那日鬆二人,那日鬆一跺腳,道:“老叔,兵都跑沒了,咱們還怎麽打?我去南街口攔著,能拉回來多少算多少。”

腳還沒踏出門口,已經被伊克唐啊叫住了:“那日鬆,你跟著我快十年了吧?”

那日鬆一愣,隨即回道:“十一年頭了,老叔,要不然咱們也撤吧。敗局已定,在此抵抗無疑是以卵擊石,不如退往唐山,會同北洋新軍,再做打算。”

伊克唐啊仿佛沒聽到後頭的話,隻是念念道:“十一年了,時間還真快啊……”

瞧著伊克唐啊精神恍惚,那日鬆急得直跳腳:“老叔,走吧,再不走就晚啦!這山海關別看屯兵六萬,可現在真賣命的就是咱們一萬出頭的奉天練軍,毅軍、慶軍那幫子人自打開戰就沒了蹤影,我連派了三波人去催兵,楞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老叔,我看那幫子混蛋是存心要投敵!”

伊克唐啊苦笑搖頭:“隨他們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清國都完了,個人顧個人吧。那日鬆,你趕緊走吧,往北往南你隨便,就一條,告訴你父親,從此隱姓埋名,別再拋頭露麵。我這兒存了點兒銀子,不算多,給家裏置辦點兒產業也好。”

“老叔?你什麽意思?”

“我伊克唐啊當了一輩子大清臣子,朝廷恩寵有加,愣是從一個藍翎侍衛一路走到今天,位居一品將軍。這輩子夠了,我給朝廷賣命,也算還了情分。可要還恩情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兒,跟一大家子沒什麽關係。你走吧,趁著關東軍還沒進城。”

“老叔……”

“走!”伊克唐啊猛然間從袖口裏抽出一把六輪手槍,槍口對準那日鬆,厲聲道:“走的越遠越好!就是我死了,家裏也別擺牌位,逢年過節給老叔我在十字路口燒點兒紙錢,老叔我在九泉之下念你的好了。走!”見那日鬆還在堅持,伊克唐啊突然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我……”那日鬆紅了眼睛,躊躇半晌,忿忿一跺腳,罵了一聲:“這他媽的什麽世道,這他媽的什麽朝廷!”一轉頭,哭喊著而去。

諾大的房間內,隻餘下了伊克唐啊一個人。大門敞開著,細碎的雨點板著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湧入房內。房門被吹得來回搖曳,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伊克唐啊挪動著步子,到了當院,窮目北望,眼睛裏見到的是火光衝天,耳朵裏聽到的是喊殺聲一片。關東軍已經突入城內!伊克唐啊心下悲涼,緩緩舉起手槍,衝著蒼穹喊道:“皇上……老佛爺,我伊克唐啊對得起你們了……”

公元一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夜,關東軍發起進攻不到三個小時,六萬清軍把守的山海關即宣告失守。山海關行營總管,伊克唐啊自盡。副總管宋慶,張光前、程允和、徐邦道等舉兵投降。滿清費盡心力打造的山海關防線,灰飛煙滅。關東軍主力三師,業已踏入直隸地界!

消息傳出,關東軍士氣大振,京師惶惶,各地督撫默然以對。關東軍前軍還在追擊,後續部隊已經陸續開進山海關,隊伍旁邊,秦俊生一腳踩在一塊刻有天下第一關字樣的石碑上,豪言道:“這天下,是我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