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一塊小小的綠草坪上,有一座李鴻章的塑像。

清廷上海大小官員、各國駐滬領事、海軍艦長、上海士紳都聚集在這裏,隆重地歡迎李鴻章。老李此番,是受了之前朝廷一封接一封的催電,推脫不掉,這才趕來上海與各國公使碰頭,商討下當前遠東的局勢。日俄戰爭是一方麵,而北迅速崛起,並且已經勢如破竹南下,大有定鼎中原之勢的何紹明,更是重中之重。說實話,老李若不是不想臨了換個主子,他實在懶得蹚這灘渾水。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放眼整個大清,恭親王鬼子六一去,也就數他老李最懂洋務。

日到中天,盛宣懷走上台子,致歡迎詞道:

“今日,我等聚集在此,歡迎中國欽命全權代表、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中堂李鴻章大人途經上海,北上議和。在我的身後,有一座李鴻章大人的塑像,眾所周知,這是上海的士紳們,為謝謝www。qb5200。Com他當年保衛上海,免遭發匪**而建立的。而今天,中堂大人又肩負舉國之安危,銜王命而北上。我等深信,如同當年在上海一樣,大人必將挽狂瀾於既倒,解民倒懸,保我大清……”上海可是李鴻章崛起之地,想當初正是靠著十三營叫花子一般的淮軍,李鴻章順江而下,進了上海,與官紳洋人展開談判,謀得了軍資武器,從而鹹魚翻身,這才成就了淮軍的名頭。

玉敏攙扶著李鴻章出現在眾人麵前。

熱烈的掌聲中,李鴻章說道:“老夫今日重回上海,實在高興!剛才杏蓀,哦,盛宣懷盛大人,提及老夫在上海的往事,不禁讓人平添幾許豪情……!”說到這裏,他不要玉敏攙扶,走到草坪上,撫摸著自已的塑像,提高聲音:“那時候呀,老子就是塑像這個模樣,這個年紀,帶著最初的十三營淮軍,來上海打天下……上海人怎麽說?他們大叫:‘叫化子兵來了!’賊娘!真是‘叫化子兵’!”

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懂中國話的洋人,一齊笑起來。

笑聲中,有人小聲嘀咕:“李中堂怎麽講起粗話來了?今日有洋人在場哪!”

他不知道,李鴻章見過多少世麵?又怎麽會把幾個洋人在場當回事?

李鴻章興之所至,大講特講:“初到上海的時候,淮軍官兵穿得破破爛爛,邋裏邋遢,頭上肮髒的包頭布,腿上肮髒的綁腿布,當官的穿麻鞋,當兵的連草鞋都穿不上,身上倒是有件寫著‘勇’字的短褂,但渾身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一出太陽,那褂子就給脫下來,大兵們一邊光著膀子,一邊曬太陽‘捉老白虱子’,每抓到一隻老白虱都喜形於色,趕快把它送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映照之下,上海的官兵有袍有褂,號衣色彩鮮豔,賊娘!比唱戲的打扮得還要漂亮!”

大家又笑起來。

“我知道上海人看不起我們,心想,老子們還看不起你哩!便對部下說,賊娘好好的搞,打出威風來給他們看看!後來,虹橋大捷,我淮軍以三千人破‘長毛’十餘萬之眾,這下子,不光上海人服了,連外國的洋槍隊都自歎弗如!”

聽到這裏,在場的人又都鼓起掌來。

“老夫今日說這些做什麽?不是表功,是提氣!給自個兒提氣啊!要不然的話,以我老邁之身,怎堪保我大清,解民倒懸?”

人們一下子靜了下來。

“怎麽都不吱聲了?對了,你們唱歌,唱歌歡迎,又歡送老夫吧!”他指著人群中一些年紀大的人,“你,你,還有你,會唱老夫當年在上海作的‘愛民歌’嗎?”

眾人齊道:“會唱。”

“好,那你們就為老夫唱將起來,以壯行色!”

歌聲響起來:

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先要愛百姓。

第一紮營不要懶,莫走人家取門板……

歌聲中,玉敏攙扶著李鴻章,顫顫巍巍朝浦江碼頭走去。

身後,歌聲在繼續:

如今百姓更窮困,願我軍士聽教訓。

與此同時,英租界的領事館裏,各國公使吵成一團。

德國公使克林德站起來道:“先生們,你們許多**談特談,把瓜分當作是最得策的解決辦法,有如我們在非洲做的一樣。好,你們瓜分了中國,但這又有什麽用呢?中國不論哪一部分領土被割去,都必須用武力來統治,對吧?像這樣被割去的領土越大,統治起來所需要的兵力就越多,而**和叛亂的發生,就越是確定無疑!而且,你們千萬不要忘了,不同於歐美,也不同於非洲,中國人的觀念中,永遠隻有一個中國!中國如被瓜分,中國人就將協同一致,起來反對參與瓜分的那幾個外國統治者,這就像太陽明天將會出來一樣肯定!”

公使和將軍們爭執聲停止了,都靜聽著他的發言。

克林德:“瓜分既然不可能,那麽‘改朝換代’,樹立一個傀儡,是否可行?絕對不行!:一、我們找不到一個能為全體中國人接受而又有名望的人,即使下功夫勉強找到,也會使中國出現多年的無政府狀態”,那將不利於我們的利益;二、由我們扶持的新王朝,就必須用我們的刺刀予以支持,這將是我們所有國家聯合起來,也承受不了的巨大負擔……”

公使們又爭論起來。

克林德用手指頭敲著桌子:“安靜!先生們……瓜分既不可能,樹立一個傀儡也不明智。而關東軍何紹明這個人物,桀驁不馴,又擁有巨大的資力軍力,一旦讓他統一了中國,那麽,我們各國在華的利益,勢必**然無存!所以,我認為,隻有補綴滿洲人的統治,使現在的清政府變得更馴服,並竭力利用它作為我們的代理人,才真正符合我們各個國家在華的最大利益……各位,請不要猶豫了,我此前已經得到威廉二世皇帝的允諾,將派出一個步兵師,從山東半島登陸,用以牽製關東軍!”

歡迎會結束了。李鴻章與盛宣懷坐著轎子,慢悠悠地往落榻之處走著。

李鴻章氣恨地對盛宣懷說:“你看荒不荒唐?整個上海地麵都成了‘外國轄境’,就我住的這一塊兒,算是‘中國地方’,可大門口還要兩個洋兵守衛!”

盛宣懷苦笑:“唉,在人矮簷下,不得不低頭……”

李鴻章急了:“杏蓀這話差了!這怎麽叫在人矮簷下?這是在我們自個國家啊!”

盛宣懷:“我難道連這都不知道麽?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中堂,你就忍著點吧!”

李鴻章:“忍,忍!我這心裏頭都忍出一坨血塊來了!我來上海快兩天了,賊娘的克林德,連照麵都沒跟我打過!”

盛宣懷卻笑著說:“肝火傷身哪!”

李鴻章一怔,苦笑道:“唉,也是,老了老了,肝火卻越來越旺了……”突然咯出一口鮮血!

盛宣懷大驚:“你這是怎麽哪……?”

李鴻章擺手道:“不礙事……”又咯出兩口血來。

聽見動靜,玉敏早從房間跑出來,見李鴻章這個樣子,急得眼淚汪汪說:“爺,叫你休息不休息,這可怎麽好?”

盛宣懷急問:“煎藥沒有?”

玉敏紅了眼圈,道:“煎著哩,我這就去端來!”忙往裏間跑。

咯得幾口血,李鴻章已是伏在那裏,喘息不已。

盛宣懷眼圈一紅:“中堂,這個節骨眼上,你可不能倒下啊……!”

一個洋員未經通報,大步走了進來。

“你?”

洋員傲慢道:“我來通知二位,英、德、法、意、奧五國政府,同意和你們的朝廷談判。公共租界,隨我來吧!”

李鴻章倏地站起:“走!”

他拿著根手杖,往門外走去。玉敏端著藥碗出來,隻望見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