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林瞧瞧左右,不過幾十人,這麽點兒人上去,連給關東軍塞牙縫都不夠。眼珠一轉,來了主意,扯開嗓子就喊開了:

“跟老子走!榮帥發話了,隻要頂住一個時辰,一人二百大洋。現錢!死了外加二百撫恤,沒死的到了江南,連升三級!”

程山林吩咐幾名戈什哈,從隊伍裏的輜重車上,卸下一個箱子。箱子打開,裏頭露出明晃晃的銀元,既有墨西哥鷹洋,又有關東軍新鑄的中華元。他站在那兒吆喝著,旁邊兒幾名戈什哈,仿佛不要錢一般,將箱子裏的銀元,大把大把的往路過的士兵手裏頭塞著。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年頭當兵吃餉的,大多沒什麽國家民族概念,都是誰給的銀子多就給誰賣命。不一會兒的工夫,程山林糾結了小二百號人,逆著人流,擺開輜重車,就地組織了一個草草的防線。

這個時候,後隊的北洋軍已經徹底炸了營,士兵有的丟了槍,抱著腦袋等著投降;更多人慌不擇路,沒頭蒼蠅一般亂跑。而追擊的關東軍也不理會,隻是不停地向前推進著。步兵穩紮穩打,騎兵左衝右突,每次都將隊尾的一撥北洋兵攔腰切斷,而後一通猛攻,藍色的士兵便被綠色的潮水所吞沒。

曠野上,槍聲炮聲不絕於耳,便攜的迫擊炮,不但提高了關東軍的行軍速度,更是為其火力增添了許多凶猛。進攻的勢頭,真如快刀切豆腐一般。

程山林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關東軍的強悍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程山林經曆過甲午,知道關東軍厲害,心裏已經有了赴死的準備。可真事到臨頭,才感覺到對麵的關東軍,已經到了恐怖的地步!甭說自個兒這二百來人,就是再多十倍,估摸著也無濟於事。

他咽了口口水,左右觀望,發覺其餘人等都是一副驚愕的表情。

膽兒小的幹脆扔了銀子,扭頭就跑!

“混蛋,拿了老子的銀子,哪兒有跑的道理?”程山林擊斃了一名逃兵,厲聲道。

幾個逃兵苦著一張臉,道:“將軍,你也不看看,瞧對麵的火力,甭說咱這二百人了,就是全軍都留下阻擊,也未必能擋住人家一個時辰!”

“人家槍準,還是關東產的五子快。又是機槍又是大炮的,咱們手裏的德國造,頂不住啊。”

“你程山林活夠了,老子還沒活夠呢!”

越來越多的士兵,加入了逃兵的行列。程山林急得腦門子上全是汗,他一咬牙,一腳踢翻放著銀元的箱子,怒道:“五百!五百銀元!這是定錢,等打完了,瞧見這箱子沒,能拿多少拿多少!這個價滿意了吧?”

逃兵彼此對視,有一人道:“將軍,銀元雖好,可也得有命花不是?小的上有老下有下,您高抬貴手,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那人拱了拱手,丟了槍,扭頭就走。根本不管指著自個兒背後的槍口。一人帶頭,其他人有樣學樣,嘩啦啦走了百多號人。

程山林的戈什哈頭子氣得睚眥欲裂,舉起步槍就要射擊,卻被程山林製止了。

“姐夫?大敵當前,不殺逃兵不足以震懾宵小!”

程山林搖頭苦笑:“算了,都是一個馬勺裏頭攪食的,有份情誼在那兒呢。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都如此,何況他們?咱們眼看就要下黃泉了,少造點兒孽吧。……二子,你也走吧。”

“姐夫!”

“跟你姐姐說,我是回不去了。讓他趕緊收拾行李,往南跑,從此隱姓埋名……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她跟著我,這輩子虧了。告訴她,我程山林在泉下記得她的好,來世結草銜環,必定報答。”程山林已經紅了眼睛,眼淚就在眼眶裏頭打轉。

“我不走!”戈什哈脖子一梗,執拗道:“去他媽的榮祿,去他媽的朝廷……整出一堆破事兒,逼反了禁衛軍,大難臨頭卻要咱們頂著,憑什麽?我不走,要走姐夫咱們一起走!”

“滾!”程山林勃然色變,舉起手槍對著自個兒的小舅子。見其神色堅毅,砰砰砰連續扣動扳機,幾顆彈子打在小舅子腳底下。“滾啊!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好好照顧好你外甥他們娘兒倆,也算對得起我了。”

“我……”戈什哈嗚咽半天,狠狠一跺腳,翻身上馬,朝著西邊疾馳而去。

程山林又轉頭看著一眾弟兄,低低言語道:“家中獨子的,有家小的,趁著關東軍沒來,趕緊走吧。我不怪你們。”

這幫人卻一個個大大咧咧道:“大人,咱們跟著您吃香的喝辣的,睡的**比皇上還多,這輩子知足了。”

“這會兒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老子惡貫滿盈,與其來日被淩遲,還不如就此戰死!”

“老子光棍一個,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早他娘的活夠了。”

……

程山林心裏糾結,即悲哀,又有些感動。心道,我程山林治軍十餘年,總算交下了一幫子弟兄。關東軍的馬隊越來越近,程山林收攝心神,爽朗道:“好!都是好漢子!沒說的,我程山林陪著大家夥一塊上路!”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了一打銀票,找了塊石頭,就壓在腳下:“這是兩萬兩銀子,誰若是僥幸沒死,煩勞收了銀票,代為照顧下弟兄們家小!”

嗖嗖嗖,一串子彈打在程山林麵前的馬車上,激起一片木屑。“關東軍來了,弟兄們拚了!”

“拚了!”

一瞬間,這幫子全然忘了自身性命的漢子,不顧迎麵的槍林彈雨,隻是機械地拉動槍栓,不停地開火還擊。許是這一路追擊太過於順利了,追擊的馬隊顯然沒有料到會遭到如此有規模有組織的抵抗,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丟了幾名騎士,領頭的調轉馬頭,暫緩後退。

看著關東軍受阻,這幫亡命之徒士氣大振,正要叫囂:關東軍不過如此。突然,空氣中傳來不絕於耳尖銳哨子聲,有經驗的抬腦袋一瞧,之間天上無數黑色的炮彈,拖拽著白色的軌跡,正朝著他們砸了過來。“娘啊,炮火來襲!趴下!趴下!”

轟轟轟……

短短的五分鍾時間內,這一道用車馬羅列的防線,便被急襲的炮火所淹沒。沒等劫後餘生的北洋兵緩過勁來,猶如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已經近在咫尺。程山林抬起頭,一道銀色光芒刺入眼簾,明晃晃的馬刀已經問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