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統治是“畸形的殖民統治”,但也算一個蠻成功的統治。其統治要點就在於“用你的文化殖你的民”,在於“權術禦下,道統治民”,解決了中華帝製憲政——明代體製——陷入的皇權vs政權,變通vs例法,正義目的vs形式正義的僵持狀態,所以顯得周轉便宜。但這種體製和少數民族統治本身,就對皇帝本人要求很高,他絕不能學明朝皇帝那樣當木匠鬧罷工,必須勾心弄權(術)勤勉治國,唯恐一個沒按住,就釀成燎原之火!

有人常誇康乾盛世,舉出人口、國民生產總值等若幹龐大數字,但人均呢?顯然不過是計入非洲和美洲後的世界平均水平,已經落後給了歐洲,相比前朝顯得龐大的人口,很大原因則是玉米和番薯種植技術的成熟和推廣。

當氣候過渡期來臨,作為盛世證據的人口成了巨大的禍害,老天保佑時不過半饑半飽,老天瞎眼時……而且過度的開墾造成嚴重的水土流失,就讓饑荒成為數年的不可逆常態。如果隻是個把刁民鬧事,尚可定性為刑事案件;縣級作亂,也可稱為一小撮壞分子煽動不明真相的群眾;少數地區的農民**,調兵尚可撲滅;當大多數民眾成了災民亂民,軍餉又到哪裏去籌?而這時,就會發現,官兵們先是養寇自重,然後奪權篡位~~之所以說滿清的統治“畸形”,關鍵在於它撕裂了民族和國家的紐帶。滿清是漢人第一次被徹底殖民了,用你的文化殖你的民,明代時不惜屁股被打爛也要和皇帝叫板的儒教淪為犬儒當道,而滿清一番文字獄,殺了幾十萬號人,這就摘走了民族信仰的核心。民族信仰和體製信仰是國家信仰的兩大支柱,而此時,他們發生了難以化解的矛盾。精神狀態就被嚴重扭曲。胡蘿卜加大棒,前有揚州嘉定,後又啟用明代的科舉製,漢人們就會覺得:這是自己的祖國(血脈),這是自己的國(政權),殖民幾十年,到最後漢人精英們甚至忘記了所奮鬥的捍衛的卻是異族的政權!

什麽是漢族精英,當然就是那些久讀史書滿腹經綸的儒家子弟。這些人或者為了功名利祿,或者為了一個名聲,甘願做了異族的奴仆。這其中的宵楚之輩,當然首推曾國藩、李鴻章二人。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倆人如果當時要造反,這滿清還真不一定能維持下去。

那這二人為什麽沒造反?理由有幾個。這頭一條,他們是儒教精英,春秋史記了然於胸,知道即便造反,也不過是另一個輪回罷了,走不出這個圈子。這也是當時國人思想眼光的局限性所致。他們更多的報複,是覬覦於輔佐一個王朝的振興。二一條,這倆人在百姓眼裏頭,更像是昔日的吳三桂。是漢奸!這倆人要造反,相信百姓寧可聯合滿清滅了他們,也不願推舉他們這樣的漢族頭領。

這倆人都是儒教精英,他們看到了這點,其他儒教子弟自然也看到了。這也就造成了,再中原大地水深火熱的時候,儒教精英卻無所事事。精英層的麻木不仁,最終導致了下層百姓的迷茫。活不下去,沒有希望,隻能造反!於是乎前有太平天國,後有義和拳。

這二者又有所不同。洪秀全的太平天國政教合一,用了基督教的十戒,卻有用了道教的名號。人家基督教是懺悔,太平天國卻是祈福。典型的掛羊頭賣狗肉。同樣是民眾運動,義和拳更離譜,滿天神佛請了個遍,甚至連小說裏頭的孫悟空豬八戒都請了來。

本來,義和團的口號是“掃清滅洋”,但受局勢所迫,為了爭取統一戰線,和官府達成妥協,改為“扶清滅洋”。官方的態度也動搖不定,先剿後撫,再變撫為驅。

現實的說,義和團戰鬥力力根本不足以和人數眾多、武裝先進的清軍相比,當時清軍主力部隊的裝備甚至不亞於八國聯軍,僅看袁世凱到山東後,幾個月鎮壓就把義和團全“趕”到直隸境內就知道了。

缺乏有魄力的領袖人物和堅定的核心組織,也是其未能及早舉起反清大旗的主要原因之一。南方蠻正規的太平天國運動失敗了,西北匪氣十足的撚軍也失敗了,高層的儒教人士掛著漢奸的招牌沒法反清,華北民眾裏沒有一個能自信坐上龍位的。義和團運動本身具有很大的促發性,沒有真正建立起堅強的核心組織,這就讓其始終處於烏合之眾狀態,這些都是其無法承擔反清重任的主要原因。

但“扶清滅洋”這個口號本身,也就說明當時滿漢還遠未能真正融合,漢人始終把滿清當作異族外人,否則,何必要“扶”,何不說“保”?

曆史課本上對太平天國、義和拳運動的評價,都是什麽反帝反封建之流,正麵的居多。可實際上,該反的確是反了,隻有一個單純的目標卻無實際意義上的指導思想,一味的破壞。這種依靠宗教手段籠絡起來的團體,破壞力是驚人的!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即便這二者成功了,到後來也隻是社會、生產力的倒退而已。

曆史到了這裏,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轉折。這才是一七年,義和拳就開始鬧騰了。也正是此時,何紹明所引導的關東政權,已經定鼎中原。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袁世凱這個頗具爭議的人物,同樣出現在了山東,同樣對義和拳舉起了手中的大棒!

閑話扯遠,且說說刻下。

就在濟南府大肆搜捕義和拳的第二天,袁世凱這位新晉的山東督導又貼了滿大街的公文。上頭寫的清楚,五時三刻,他袁世凱要與義和拳大師兄劉大賴子鬥法,就在衙門門口!

本就人心惶惶的濟南百姓,這回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莫非,這位市民督導的也練過**?剛過午時,知府衙門門口人山人海。好事者有的登了牆頭,有的爬了樹梢,就等著瞧熱鬧。

衙門門口已經擺起了台子,各種法器擺了個全乎,甚至連黑狗血都有。正在下頭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一身鐐銬的劉大賴子被幾個大頭兵推了出來。在其身後,一隊護衛簇擁著矮胖的袁世凱也跟了出來。

不少的地保已經拎了銅鑼,邊走邊敲:“諸位父老鄉親……今日山東督導袁世凱袁大人與義和拳大師兄劉大賴子鬥法,生死狀已簽,各安天命、全憑功夫!生死與他人無關呐……”

吵吵了好半晌。隻見袁世凱慵懶地瞧了瞧日頭,而後對著副官一點頭。一個手勢之下,劉大賴子已經被去了鐐銬。

一名少尉冷笑道:“大師兄,這法器都在這兒呢,趕緊的吧。袁長官說了,過了午時三刻若是你還沒做法,就拉出去槍斃!”

劉大賴子臉色蒼白,早沒了往日的勁頭。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己到底怎麽回事兒。什麽功力什麽法事,這些不都是蒙人的?他劉大賴子多年前不過跟過一個遊方道士學了幾手戲法,拿來哄人還成,真還鬥法,不用別的,就是人家槍口一閃,自己這條老命就得交代!

他哆嗦道:“敢問……袁大人用什麽?”

軍官笑了:“袁大人不會別的,就這個。”說著,指了指腰間的手槍。

這麽短的家夥什劉大賴子還是頭一次見到。他以為就跟火銅差不多,心下稍安。一咬牙,琢磨著死活都看這一遭了。心下放開,蹬蹬蹬踏上台子,拿了寶劍,點了香爐就開始做法。

他在上頭念念有詞,不過一刻鍾,驟然開始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劇烈地抽搐起來。下頭的百姓已經有不少人驚駭道:“上身了!上身了!”

“厲害了!劉大師兄請的可是地藏王菩薩!那是金身,刀槍不入的。”

果然,再次睜開眼睛,劉大賴子目光迷離,說話也怪腔怪氣起來。“本尊地藏王菩薩,哪個是袁世凱啊?”

胖乎乎的袁世凱笑嗬嗬湊了過去,圍著他打轉。左三圈右三圈,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著。

“嘖嘖,這就請來了?你這神仙也忒不值錢了點,屁大點小事就得下凡。你說要是全天下人都這請他老人家,他不得忙死啊?”

“大膽!無知凡夫俗子,見了本尊不知敬畏,今日定要爾好看!”劉大賴子怒目而視。轉身走到香案上,拎了一把火銅過來。“讓你們開開眼,瞧瞧本尊的金身!”一手拎著火銅,對著遠處的樹幹,碰的就是一聲槍響。細碎的槍沙,頓時將樹幹打了個滿臉花。

嗡的一聲,下頭炸開了。有人叫道:“這可是真家夥,打到人身上,一準皮開肉綻活不成!”

劉大賴子得意地瞧了眾人一眼,而後不慌不忙又給火銅裝了彈子,這次卻是對準了自己的肚皮。碰!又是一聲槍響,劉大賴子卻是嘛事兒沒有,好好的站在那兒。他掀開衣服,露出的確是雪白的肚皮。上頭,連個紅點都沒有。

這下人群徹底炸開了,紛紛攘攘著:“神功啊,神功!”維持秩序的關東軍士兵,廢了好大的力氣,這才穩定住局勢。

袁世凱這頭也走上了台子。場麵又安靜下來。大家夥都想瞧瞧,這位袁大人又有什麽道行!袁世凱圍著台子打轉,驟然立定,朗聲道:“我袁世凱別的本事沒有,學的就是殺人的功夫!”陡然掏出手槍,對準了劉大賴子,扣動扳機,又是一聲清脆的槍響!

再看劉大賴子,胸口開了個彈孔,鮮血汩汩。他尚且不敢相信地捂著胸口,看了看手上的鮮血,哽咽半天也沒說明白什麽,一頭紮倒在台上。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人們都沒想到,這樣一位呼風喚雨的大師兄,就這麽被輕輕鬆鬆地解決了!

這時候,袁世凱已經麵向了人群。“父老鄉親都瞧明白了?義和拳假借神明,妖言惑眾!本督導奉何帥令,即日起查處義和拳邪教,還望三老四少與其撇清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