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濟南府。

府衙後宅,袁世凱悠閑地躺在躺椅上,任由身旁的小妾輕柔地拿捏著。冬日裏的陽光透過窗欞,室內的光線有些模糊,收音機裏頭放著京劇《蘇三起解》,引得袁世凱搖頭晃腦地跟著哼哼。

德國人被打了一腦袋包,英國人在一旁又落井下石,最後不得不妥協。亨利親王還在路上,這頭,一個代表團已經提前到了膠州進行談判。談判的事兒都是歸外交部伍廷芳負責,沒他袁世凱什麽事兒。聽說德國人橫得很,沒事兒就拍桌子瞪眼,還總驟然退席。氣氛緊張的不得了。今兒你以為怕是談不成了,兩國很可能交惡,可第二天,德國佬還是耷拉著一張驢臉磨蹭著坐在了桌子的對麵。

南寧那頭倒是一片沉寂,慈禧得知德國人服軟,一口氣沒順過來大病了一場。關東軍在膠州灣的這場勝利,其政治意義遠大於軍事意義,起碼現在江南各省督撫明顯對著南滿朝廷就換了個態度。尤其是四川、江西,偷偷摸摸派了人上北京,跟何帥開始眉來眼去了。這南滿也就是苟延殘喘罷了,說不定那一天大帥動了心思,十萬大軍揮師南下,旬月間定然一舉平定。

相比於南寧的如喪考妣一片哀鴻,北京則如同初生的旭日,一派蓬勃。經過三個月的整合,臨時政府逐漸完成了結構重組,各個部門都開始行使其職能。從立法、執法到商業、治安等等,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外界老百姓可能還感覺不出什麽,可袁世凱從北京一份份簽發的政令可以瞧出,何紹明正嚐試引導著整個中國走上一條新的道路。

什麽道路?法製的道路!可真要做到,那是難上加難。

什麽法律、什麽法治百姓是不管的,這也難怪,五千年來中國從來沒有法治這個概念,而是要以仁治國。雖然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說,可這畢竟隻是掛在口頭上的,實際操作起來,誰又會當真呢?

當真得不是沒有,秦始皇靠法家治國,二世而亡。李林甫以法治政,卻落了個口蜜腹劍的名聲,死後還被抄家親屬流放。接近法家的張居正在曆史上名聲稍微好一些,可他的結局也擺脫不了死後抄家、親屬流放的命運。

既然有這些前車之鑒,誰還要真的相信依法治國可以天下大同,那也太幼稚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同樣,既然大家都不拿法律當回事,你現在突然說要依法治國,對這些百姓而言,跟看到天外來客也沒多大區別。

就說關東如今修了大半的鐵路網。一方麵老百姓對火車的高速讚歎不已,另外一方麵這些老百姓又不把火車要撞死人當一回事——他們以為開火車的隻要看到鐵道線上有人走,可以馬上將火車速度降為零,或者放慢速度,以跟他們步行一樣的速度邊開邊跟下麵百姓聊天呢!真出了問題,往往民情激憤,跑到政府門前去鬧事。

政府一方麵要維護法律尊嚴,另外一方麵又要為民做主,要以百姓利益當成自己切身利益,要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誰的地界要是搞的民情沸騰,那誰的官也算是當到頭了。

可這世界上又怎麽可能世事都如此簡單?有了鐵道線,沿途百姓經濟可以發展,有了鐵道線,又要因百姓不守法而死人,最後隻能是矛盾,讓你對鐵路既愛之又恨之。

政府雖然喊著要遵守鐵路法,違者生死自負,但真死傷了人,到最後不得不還是掏銀子平息糾紛:你總不能因為這事鬧到最後讓百姓起來造造反者的反吧?說出去都笑掉別**牙!

聽說察哈爾那邊最後為了避免死傷更多人,幹脆在鐵路線兩側用軍隊用的鐵絲網搞起了無人區,讓所有人都無法穿越鐵路線。

那些鐵絲網都是有倒刺的,翻越鐵絲網死不了人,可那疼痛勁卻讓你不想再翻越前麵的鐵絲網,最後隻能放棄過鐵路線的想法。

想過可以,每隔一段距離在鐵路線下專門挖出來供人行走的立交地道,你要過也隻能走那裏。

剛開始,百姓很想將妨礙他們的鐵絲網撕個稀巴爛,隻是這鐵絲網有些出乎他們理解範圍,不管是用鋤頭還是用鐮刀,或者用木棍,任你怎麽打,它也還是橫在你麵前的攔路虎。

可老百姓的智慧是無窮的,有的老農就因為多走了幾步路,幹脆跑到鐵匠鋪專門打造了大剪刀。將鐵絲網活生生鑿出個口子來通行。就單單是鐵路一項,從老百姓身上就能看出端倪。而要全麵實行法製,談何容易?

袁世凱曾經抱著腦袋苦思了數日,最後也唯有感歎,難,難,難!袁世凱沒去過美國,隻是從何紹明等人的描述中大略知道了這個國家的社會形態。可袁世凱愣是從窺其一斑中斷定,若要實現法製社會,除了在政策上進行必要的傾斜,沒有十幾二十年的教育,根本不可能!而這種教育,跟現在關東軍的所謂精英教育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全民式的普及教育,也唯有如此,整個社會的綜合素質提高了,才能實現法製。

袁世凱也知道何紹明的難處,不說別的,和袁世凱相比,何紹明需要麵對的問題更多,體會的壓力也就更大,以前控製區比較小的時候,需要處理的事情比較少,難度也不是很大,現在不成了,半個中國已經成為關東軍的領土,各種各樣的問題也層出不窮,相對的何紹明肩膀上負擔越來越大。許多問題,他已經不可能做到事必躬親。隻能權利下放,交給差不多的人去負責。

“老爺,您琢磨什麽呢?”

小妾輕柔的一口吳語將其從沉思中喚醒。袁世凱捏了一把能滴出水的臉蛋,邪笑道:“老爺我啊,當然是琢磨國家大事呢。”

說話間上下其手,將小妾弄得嬌喘不休。小妾臉色漲紅,翻著白眼嗔道:“老爺……您就是這麽琢磨國家大事的?”

望著小妾勾人的眼神,袁世凱差點兒就將其就地正法了。可隨即又想起,昨兒在北京召開的政治協商會議來。會議上,司法部長唐瓊昌居然提議實行一夫一妻無妾製。大意是從一九年起,禁止士紳等納妾,說是要追趕文明國家,與國際接軌。姥姥的!大老爺們在外頭打拚圖的是什麽?一個是嬌妻美妾,另一個就是給妻子兒女留下份家業。你唐瓊昌個假洋鬼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好嘛,這得得罪多少人?此令一出,怕是全天下的士紳都得反對。這等於是把這幫人推到政府的對立麵。

再者說了,就是大帥何紹明不也三老婆麽?

袁世凱正胡思亂想著,外頭腳步聲細碎。管家在門口叫道:“老爺,太穀號的掌櫃派人來遞了帖子求見。”

“太古號?戴庸?他來幹什麽……”戴庸這人為人老練,雖說無意間跟袁世凱這位山東說一不二的人物攀上了交情,可一直低調,逢年過節也隻是送了關東軍政府規定數額以下的禮品,對他袁世凱一向敬而遠之。此番到訪,必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琢磨了一下,袁世凱道:“請到偏廳,我這就過去。”

袁世凱拾掇了衣著,快步到了偏廳。一抬眼,正見著戴庸手足無措地坐在那兒。一見袁世凱,戴庸騰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子,“誒喲我的袁督導,可算見到您了!”

“哈……戴老板貴人事多,此番不知……”

沒等袁世凱客套完,戴庸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急促道:“袁督導,上次劫票號那幫強人,有著落了!……今兒頭晌,票號裏的夥計逛南市,好巧不巧去了賭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