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萬紫巷。

這萬紫巷本是一處菜市,三教九流匯聚。除了日常的買賣商鋪,開賭場的,窯子的,做半掩門生意的比比皆是。平日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場麵混亂不堪。大清那會兒的時候,就算街頭巷尾站著衙役尋街,打架鬥毆也是家常便飯。如今雖然關東軍的大兵荷槍實彈在一旁站著崗,菜市場治安好了許多,可要想在這萬紫巷找個大活人也是難上加難。

也正因為如此,徐元禮在曹州犯了案子,生怕留下蛛絲馬跡讓關東軍牽扯到山寨,大過年的,殺了個回馬槍,跑到濟南一頭紮在這萬紫巷,就等著外頭風聲鬆了再回寨子。

他們落腳的地方叫客常來客棧。說是客棧,也就是給窮苦人家歇息的地方。沒什麽上房,清一色的大通鋪。徐元禮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即便有錢也不能外露。索性就藏在此地來了個大隱隱於市。

中午剛過,十幾個人又聚到了一起,大家夥一起說說笑笑,打發著時間。

徐元禮抬頭瞧了瞧日頭,皺眉道:“這都倆時辰了,老四他們倆怎麽還沒回來?”

旁邊一漢子笑道:“大哥,老四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時辰去不了**的窯子,一準去了後街的賭場。”

跟著徐元禮的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拋家舍業,刀口tian血,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倘若總是悶著,早晚得悶出事兒來。弟兄們逛窯子進賭場,徐元禮也理解,隻是略微約束並不阻止。可現如今這世道不一樣了,現在可是關東軍的天下!太古號那一票也許還夠不上人家關東軍的眼,可曹州那一樁,絕對捅了大簍子!

引得德國佬開著大兵船氣勢洶洶來找茬,但憑這一點,這案子一準得排上前幾號。讓徐元禮膽戰心驚的不止如此,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氣勢洶洶的德國佬到了膠州灣,屁股沒等坐熱就成了人家關東軍的俘虜。這話兒怎麽說的?

要是往常,他徐元禮絕對一挑大拇指,說一聲關東軍都是好漢子。可現在他一天到晚都在琢磨著,關東軍萬一查出來是他們做的案子,會不會提兵開進太行山,屠了他的寨子!關東軍可不比清兵那些窩囊廢,就那洋槍,來個百十號人絕對能**平太行山!

那漢子見徐元禮眉宇間始終有些憂慮,寬慰道:“大哥,這事兒都半個多月了,大刀會那幫家夥都已經槍斃了。也沒什麽風聲……再者說了,老四那人平時混,可這會兒也就是散散心。謹慎著呢,估摸一會兒就回來了。”

徐元禮點了點頭,憂心忡忡道:“老劉,你去外頭盯著點兒,今兒起來眼皮就跳,怕是要壞事。”

正說這話,外頭一陣喧嘩,接近著一個粗壯的嗓門就嚷嚷開了:“哥兒幾個,李記熏肉,趕緊的趁熱乎吃了!”

一個精瘦漢子推門而入,喜眉笑眼地將手中的紙包丟在案頭,眼神裏頭說不出的得意。

後頭跟著的一個年輕後生也道:“嘿,大家夥,今兒四哥邪門了,倆時辰,開了十來把豹子。莊家輸得都快紅眼了。”

一眾漢子紛紛起哄,追問贏了多少銀子。徐元禮卻皺眉訓斥道:“老四,現在不比尋常,凡事都得小心謹慎,怎麽耽擱了這麽許久?”

老四嬉皮笑臉道:“大哥勿惱!兄弟今兒手氣好,贏了銀子那幫爛賭鬼不放咱走。這才多玩兒了幾把。不過大哥放心,兄弟就是睡著了也睜著隻眼,回來的路上也轉了兩圈,沒什麽盯梢的。”

徐元禮瞅著老四悶了十來天,難得出去樂嗬一趟,也不便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道:“如此就好……再等上三五天,若是外頭沒什麽風聲,那咱們就起程,回寨子!”

群盜哄然叫好。出門在外,又是提心吊膽過日子,一眾人等早就存了回返的心思。此番聽到徐元禮下了定論,哪有不叫好的道理。

屋裏頭正熱鬧著,外頭突然傳來梆梆的敲門聲。頓時,屋裏安靜了下來。徐元禮對眾人使了個顏色,靈醒的暗暗操了家夥,就躲在門邊。

“誰?”

“店裏的夥計,客官可要熱水?”

徐元禮稍稍鬆了口氣。“不要!”

外頭夥計安靜了一陣,又道:“客官,掌櫃的托小的問您幾位一嘴,這是打算住到哪天啊?您老留在櫃上的銀子,今兒可就到期了。您要是不住了,勞煩告訴一聲,咱也好倒地方給其他老客。要是續住,勞煩先把銀子交了。嘿,店小利薄,得罪了您呐……”

夥計一口氣說下來,半點猶豫也沒有。倒是讓徐元禮心裏頭沒了懷疑。隻當是最近休息不好,這才導致眼皮直跳。聞言對著門口埋伏的倆人一使眼色,二人收了刀子,打開房門,讓那夥計進了屋裏。

徐元禮還不放心,仔細打量了那夥計半天。一身短褂,頭戴棉帽,隱隱露出剛刮的青色頭皮。肩膀上搭著一條白毛巾,手裏端著蒸騰著熱氣的水壺。倒是沒有一絲不對。

夥計進了屋裏,對著眾人頻頻點頭,而後麻利地換了熱水。這才躬身等在徐元禮麵前:“這位爺,您這是打算再住幾天?”

徐元禮從袖子裏摸索出一小塊碎銀子,掂量下約莫有四錢,丟了過去。“再住個三天,甭找了,多了的算賞你的。”

夥計眉開眼笑,連連道謝。

那夥計倒退著退出屋子,還沒等合上房門。心裏依舊不托底的徐元禮猛然問了一嘴:“今兒怎麽不是二猴子給咱們送熱水了?”

夥計笑道:“二猴子摔了掌櫃的翡翠煙袋鍋子,正在前頭挨罵呢。估計您一時半會是見不著了。”

徐元禮擺了擺手,示意夥計可以退下了。待房門合上,徐元禮陡然色變,急促道:“弟兄們,收拾東西,趕緊走人!”

老四詫異道:“大哥,怎麽了?”

徐元禮一臉凝重:“這客棧裏頭從來就沒有叫二猴子的夥計……方才那人是官府假扮的!”

群盜大驚失色,慌慌張張開始收拾東西就要走人。老四靈醒,先是捅破窗戶紙,仔細朝院子裏掃了一圈,見沒什麽人。這才推開房門,引著眾盜急急湧出。

可他們剛一出來就傻眼了。小小的四合院裏頭,兩處廂房,大門口,房頂上,到處都是黑洞洞的槍口。一陣爽朗的笑聲過後,一個矮胖子越眾而出,笑嘻嘻道:“膽子可夠大的,犯了事兒就藏在這萬紫巷……別說,要不是老子有線人,還真拿你們沒轍!學過兵法吧?”自然,此人正是即將離任的山東督導專員,袁世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