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1897年七月二十七日夜。

一雙粗糙的仿佛風幹的手,來回擺弄著掌心的懷表。時而打開,時而合上,接著弦月的光亮,依稀可以瞧出表盤的另一側是一張女子的照片。仿佛下定了決心,他最終合上了懷表,而後將之小心地揣在胸前的口袋裏。而後放眼四周,嘟囔了一句:“天知道該死的官僚是從哪兒來的信心!”

他此刻正峭立在艦首,四周漆黑的洋麵上,仔細辨認之下,不難看出隱隱約約且一望無際的艦隊身影。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俄國第二太平洋艦隊司令長官中將羅茲德斯文斯基。

無論是誰,身處在一支龐大的艦隊之中,又是最為這支艦隊的最高指揮官,或是躊躇滿誌或是誌得意滿,斷然沒有不耐煩的道理。可現在,中將閣下的臉上卻寫滿了煩躁。沒錯,就是煩躁。事實上這種情緒自從他上任伊始便始終伴隨其左右。

19世紀時俄國曾因英國的壓力而在倫敦條約中允諾:俄國黑海艦隊不得通過達達尼爾海峽與博斯普魯斯海峽,進入地中海。也就是說,俄國黑海艦隊完全是一支防衛艦隊,除了巡弋內陸深處的黑海之外,絲毫沒有其他作用,所以俄國唯一可用的海軍部隊,隻有波羅的海艦隊。沙皇決定派遣歐俄艦隊援之後,將原太平洋艦隊改稱為第一太平洋艦隊,而賦予東援艦隊為第二太平洋艦隊,並命羅茲德文斯基中將為第二太平洋艦隊的司令官。擺在羅茲德斯文斯基中將麵前的是一個爛攤子,沙皇政府官僚習氣嚴重,申請補給品要經過許多道程序,令人不勝其擾,更令人憂心的是,第二太平洋艦隊的主力艦艇波羅地諾級戰艦還有3艘尚未完工,眼看著遠東的俄國艦隊困守釜山,軍情急如星火,可是帝俄官僚仍不改期一貫態度,時間一天一天的拖下去。另外由於俄國海軍精練的官兵大多都在遠東,於是羅茲德斯文斯基不得不征召退伍軍人與從未見過大海的農民充當水手,重新訓練,這對於整體戰力有很大的影響。全部共計四艘博羅季諾級戰列艦的最後兩艘——肯尼亞蘇瓦洛夫號及奧瑞爾號相繼完工服役,時間已經過了四個月。

經過了四個多月的準備,羅茲德文斯基終於編組了一支像樣的艦隊。1896年12月,第二太平洋艦隊由裏堡基地出發,艦隊的第一戰隊司令由羅茲德文斯基兼任,下轄戰艦肯尼亞蘇瓦洛夫號、亞力山大三世號、波羅地諾號及奧瑞爾號等新式波羅地諾級戰艦,其中尼亞蘇瓦洛夫號與奧瑞爾號於11月10日才正式服役,可見得俄軍的倉促。第二戰隊由福克山少將少將所率領,包括戰艦奧斯裏比號、納瓦林號、裝甲巡洋艦納希莫夫將軍號。第三戰隊由安克威斯特少將率領,轄有巡洋艦奧爾濟號、奧羅拉號等八艘。其餘還有多艘的武裝商船與補給艦等後勤艦艇。共計有四十二艘艦艇的第二太平洋艦隊就這樣出發了。出發之後,俄國艦隊中就謠傳日本軍艦將在沿途偷襲,弄得人心惶惶。而途中某日淩晨經過英國的多格爾海岸時,俄國艦隊在黑夜中誤認當地捕魚的英國漁船為日本魚雷艇,於是開炮攻擊,而後並排航行的第一及第三戰隊更變成了相互射擊,經過了十五分鍾後才分清敵我。在炮擊中有一艘漁船沉沒、多艘漁船中傷,第三戰隊的奧羅拉號巡洋艦亦有受傷。此事件之後引起了英國嚴重的抗議,甚至有援引應日同盟中之規定向俄國開戰的意思,令俄國大為恐慌。此事件後來經過德、法兩國的調解,交由國際法庭處理,最後卻不了了之。英國隻好以自己的力量解決,但又怕英俄開戰,使德法等其它強國會趁虛而入,所以隻沿途監視俄國艦隊,以保護英國漁船及商船的安全,一直到北非才罷休。多格海岸誤擊事件引起了世界各國的冷嘲熱諷,認為俄國艦隊根本就是一群驚弓之鳥。可是不容否認的是,日本海軍有一大部分的艦艇是在英國製造的,而且英國又是日本的盟國,如果剛剛駛出英國船塢的日本軍艦立即對俄軍發動攻擊,也不無可能。但依照事後俄國牽強的解釋看來,俄國艦隊確實難辭誤擊之實。然而,這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兒,僅僅是第二太平洋艦隊倒黴的開始而已。

由歐俄波羅的海基地到釜山幾乎橫渡半個地球的距離,俄國的主力戰艦其噸位都在10000~15000噸之間,無法取道蘇伊世運河以所短航程,唯有延非洲海岸南下,繞過好望角,進入印度洋。沿途受限於中立法規的影響,加上俄國又沒有海外基地提供補給,一切都要依靠艦隊本身的補給艦支援。漫漫長途,世界各國一開始就不相信俄國海軍能平安到達釜山。刻下軍艦仍以煤炭作為燃料,煤的體積龐大,儲存不像汽油或柴油那樣方便,為了解決長途航行所需大量的煤炭,俄國向德國的漢堡-美洲航運公司租借高達70艘煤船,沿途補給。英國人使絆子早在意料之中,可俄國艦隊就漂泊在大洋上,士兵水手一連幾個月不上陸地,這軍心士氣能好的了?還好德國與法國更是暗中給予俄國艦隊幫助,允許俄艦停靠各海外殖民地港口,當然,這不免引起一陣抗議。

羅茲德文斯基與福克山艦隊在法屬馬達加斯加島北端的諾希北會合,更壞的消息亦同時傳來,釜山已經被日軍攻占。此時,羅茲德文斯基想立刻啟程趕往遠東,趁日本艦隊尚未自旅順封鎖戰後恢複元氣之前,盡快進行決戰,好徹底殲滅。但是福克山少將的艦艇經地中海時,艦艇有所損傷,至少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修理才能繼續遠航,而俄政府亦傳令羅茲德文斯基,要他停留在諾希北等待新近成立的第三太平洋艦隊一同增援遠東。

兩日後,第三太平洋艦隊在諾伯加拖夫少將領導下,率領戰艦尼古拉一世號、海防艦阿普拉克辛號、謝尼亞文號、烏沙科夫號、及巡洋艦瓦第米莫諾馬克號及一些補給艦由波羅的海基地啟航。等候大半個月的羅茲德文斯基決定不再等待諾伯加拖夫,在諾希北加滿補給品後,自行率領第二太平洋艦隊航向遠東。印度洋上氣候炎熱,而且德法在印度洋沒有殖民地可供補給,一切隻能靠艦隊中的補給艦維持整個艦隊的運作。

當俄國第二太平洋艦隊抵達法屬越南的金蘭灣,在此地又接到等待第三太平洋艦隊的命令。諾伯加拖夫少將的第三太平洋艦隊是一些老式艦艇,非但不能增加整體戰力,反而成為整個增援艦隊的累贅。羅茲德文斯基一再向沙皇政府力爭,要求不等待第三太平洋艦隊,逕自航向海參崴,但俄國政府卻不同意,堅持前令。

一等又是大半個月,俄國第三太平洋艦隊終於與羅茲德文斯基的第二太平洋艦隊會合。休整五天之後,第二與第三太平洋艦隊離開金蘭灣,駛向海參崴。羅茲德文斯基命令各艦隊進行最後一次的加煤作業,接著傳令所有的非做戰艦艇,除了4艘補給艦及2艘醫護艦外,一律駛離戰列。可誰知道禍不單行,當天,福克山少將病死,羅茲德文斯基不得已,封鎖消息以免影響軍心,連第二順位指揮官諾伯加拖夫少將都不知情。

官僚拖遝行程,延誤戰機;數月漂泊士氣低迷;再加上福克山的死,包括羅茲德斯文斯基自己都不相信此番出戰能取得勝利。所以,他現在一心撲向海參崴,而不是迎擊摩拳擦掌休整半年了日本艦隊。

隻是,要抵達海參崴必須要穿越對馬海峽。那可是在日本人的掌握之中,能否順利通行根本不得而知。搞不好就是一場伏擊。是以,本就煩躁的羅茲德斯文斯基中將幾近神經質。

他抬起右手,自己的副官立刻走了過來。

“傳令,艦隊實行燈火管製!告訴那些該死的艦長,到了海參崴隨便他們胡鬧。但前提是我們必須安全通過日本海域!”

副官立正,領命而去。須臾之後,整個艦隊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羅茲德斯文斯基很滿意自己的明令得到了貫徹,左顧右盼,旋即變了臉色。招過來副官,指著後方責問道:“弗拉基米爾,為什麽那艘該死的船燈火通明?”

“將軍閣下,那是……那是醫務船。亞曆山大少將感染了破傷風,醫生正在緊急搶救。”

羅茲德斯文斯基愣了愣神,旋即嘟囔了一聲:“該死!”亞曆山大少將可是正經的貴族。艦隊覆滅自己肯定完蛋,但亞曆山大要是死了,自己同樣會完蛋。因此,他咒罵的同時隻能祈禱著,一艘醫務船不會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可羅茲德斯文斯基不知道中國有句話,叫怕什麽來什麽。就在艦隊右前方,一艘同樣漆黑的小船上,準確地辨認出了俄國的艦隊。7.27.23:45,武裝商船信濃丸向日本太平洋艦隊發報:俄國艦隊在203地點向東北航行……

與此同時,就在俄國艦隊身旁,一處不起眼的礁石左近。一支潛望鏡瞧瞧落了下來,隨即無線電將消息傳回了大連:發現俄國艦隊,預計與日本遭遇時間為十四小時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