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漢城。日本朝鮮方麵軍司令部。

司令部所在的這一條大街,滿是列隊持槍警戒的日本兵。街道兩側的店鋪早就閉戶,門口站著的日本兵,一個個神色肅穆,身子挺得筆直,目不斜視。房頂上同樣站著日本兵,都是拿著步槍來回巡視,右手食指緊緊地扣著扳機,稍有風吹草動,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瞄準射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司令部大門前,更是人頭攢動。自兒玉源太郎以降,除了尚且在誠惡山布置防線的乃木希典,所有官佐躍然當中。所有人都如同日本兵一般,站起了軍姿。就算是時而與周遭人等閑聊幾句,也是低聲細語。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

前排幾名將官還將脖子抻得老長,點著腳尖,望向左側的街角。那架勢,就差是望眼欲穿了。兒玉源太郎低垂著腦袋,閉著眼睛,臉上滿是困苦之色。朝鮮危局,已經壓得他不堪負重。雖然與俄國人暫時達成了妥協,可當麵支那國防軍日益增兵,他這個參謀總長肩頭的擔子一點兒沒有減輕。

“來了,來了!”也不知是誰說了一嘴,大家夥齊齊轉頭望向街角。

兒玉源太郎猛然睜開雙眼,如同其餘將官一般,眼神略帶著期盼望向街角。這些天來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希望這次能有個好消息吧。

淡淡的晨霧當中,街角影影綽綽閃出一行人影,傳來一陣陣整齊踏步的聲響。先是一隊跑步前進的日本兵,緊接著一輛黑色的馬車躍晨霧而出。

一行人等速度極快,轉眼間便來到了司令部門口。拉車的駿馬一聲嘶鳴,戛然止步,馬車遂挺了下來。一名大佐忙不迭地幾步趕上去,拉開車廂門,而後恭敬地退到一邊。

門口的眾官佐不約而同腳跟輕磕,身子一聳,齊齊道:“朝鮮軍全體,歡迎親王閣下蒞臨指導!”

先是一柄元帥權杖輕輕觸地,緊接著就是馬靴,再然後一個身穿著元帥服,肩頭披著勳帶,帽子頂上插著羽毛的人從車廂裏走了出來。這人不過四十多歲年紀,卻是新晉日本陸軍元帥,帝國親王小鬆宮彰仁!地位如此尊崇,也難怪朝鮮方麵軍上上下下將官大清早的齊聚司令部來迎接了。

想當初甲午的時候,小鬆就是近衛師團的師團長官。後來又率領第三軍登陸山東半島,一路高歌猛進。若不是後勤補給跟不上,兵力也過於單薄,真有殺進直隸平原的架勢。那個時候何紹明領著關東軍異軍突起,從朝鮮殺到遼南,兵鋒所向,無有敵手!桂太郎、川上操六等等一個個帝國名將在其麵前折戟沉沙。第一軍、第二軍折損大半。兩廂比較,小鬆親王原本不算太大的功績就顯得彌足珍貴了。戰後,日本陸軍人才凋敝,小鬆親王憑著此戰績水漲船高,一路晉升,至對俄開戰之前已經成為了大將!遷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前些日子山縣有朋染病,高燒不退根本無法進行日常工作。小鬆親王臨危授命,愣是被任命為朝鮮方麵軍元帥。朝鮮局勢刻不容緩,一日不可無主帥,大本營幹脆命令小鬆親王連夜渡海,趕赴漢城。

小鬆親王甫一下了馬車,先是打了個冷顫。漢城就在漢江之畔,雖然八月天正是炎熱的時候,可清晨起的霧氣,生生遮蔽了陽光,空氣倒顯得有些濕冷。抬頭瞧了瞧麵前列隊迎接自己的一眾將官,深吸了一口氣,待瞧見正在凝望自己的兒玉源太郎,凝重的麵色舒展開來,化作和煦的微笑。

邁開大步朝前就走,直奔兒玉源太郎而去。人未到,早已伸出右手笑道:“有勞兒玉軍費心了。鄙人受命倉促,不得不連夜趕來赴任。”親王語氣溫和,甚至透著一股子拉攏勁兒,絲毫沒有架子。這也難怪,兒玉源太郎可是當初的日本三傑,軍部裏頭響當當,天皇心裏頭掛了號的人物!又位居朝鮮軍參謀總長,前任朝鮮軍元帥山縣有朋充其量就是個門麵,真正主事的可是兒玉源太郎。作為地頭蛇,人家能量頗大,小鬆出來乍到,要想處理好事務還真離不開兒玉源太郎。

小鬆刻意拉攏,愁眉不展的兒玉源太郎隻是淡淡的應著,顯得心事重重。小鬆見此也不以為意,噓寒問暖與之客套了半晌,這才轉頭向著周遭將官點頭頷首。

“親王殿下,您連夜趕路,想必已經勞頓。我們為殿下置辦了歡迎宴會,還請閣下移步。”

小鬆擺了擺手:“歡迎宴就算了,朝鮮局勢危急,待我等戰勝當麵之敵,鄙人親自為各位擺慶功宴。現在,還是處理正事要緊。請大家記住,大本營派本人來,為的是主持朝鮮軍務,不是為了享受。另外,隻要鄙人沒有脫下軍裝之前,請各位暫時忘記鄙人的身份。穿上這身軍裝,鄙人隻是一名帝人!”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頭一暖,不少人都露出的讚許的神色。一番作為能否收攏諸將官的心,小鬆根本沒有功夫去關心這些,如今的朝鮮就好比一個火藥桶。自個兒就任朝鮮方麵軍長官,等於是坐在了火藥桶之上!刻下帝國雖然暫時與俄國達成停戰協議,可誰也說不準俄國人會不會翻臉不認人;對麵的支那國防軍兵強馬壯,還一個勁兒的增兵,就連泰山崩於頂都不眨眼的乃木希典都不停地叫吃不消,求援的報告遞上去沒反應,幹脆就跨過朝鮮軍司令部直接遞到了軍部;朝鮮民間也不消停,反對日本的棒子組織蠢蠢欲動,三天兩頭鬧事兒。加上嚴峻到了極點的補給問題……接手這麽一個爛攤子,沒有人不感覺頭疼的!

一名大佐在前頭引路,小鬆悶著頭在後頭走著,身旁則是兒玉源太郎。前後左右一幫子將官都刻意與之拉開了距離。大家夥都知道,這兩人的身份地位相差無幾,走在一起,肯定要私下交涉一番。

“山縣閣下的身體可有好轉?”小鬆先開口了。

兒玉源太郎默默點頭,臉色有些古怪,道:“山縣閣下昨天已經退燒了,不過醫生建議,不能過分操勞,還是靜養的好。”山縣有朋的病就是一個笑話!老頭子今年都七十多了,依舊活蹦亂跳,天天嚷著要上戰場。帝國看重其資曆,這才委任其為朝鮮軍長官,指望的就是憑借其威望懾服這幫驕兵悍將。可山縣根本就沒買大本營的賬,在朝鮮數次胡亂指揮,直接導致日軍數次失利。大本營忍無可忍,幹脆明令其‘生病’。這會兒,山縣有朋正上躥下跳,嚷嚷著要回去算賬呢。

“是啊……”小鬆應了一聲。

兩人就是如此並肩而行,時而低語上幾句。可無論是小鬆還是兒玉源太郎,心思都不在談話上頭。

與俄一戰,本來局麵大好。陸地上頻頻告捷,海麵上也是一個勝利接著一個勝利。皇國上下無不振奮。自甲午年後有些衰敗的民氣,蹭蹭地往上躥。國內每天都有遊行、集會的隊伍,民眾更是對軍隊爆發出了無限的熱情,不但軍人的地位水漲船高,各個招兵點兒上更是每天都排成了老長的隊伍。小小日本,不過彈丸之地,與俄國這樣的龐然大物交戰,居然還能占盡優勢,這如何不讓人振奮?

對俄作戰,日本不過為了重拾甲午年間的軍心士氣,更是為了能扶持日本發展的貸款,更是為了將積弊多年的國內矛盾轉嫁,這才在英國人唆使下倉促開戰。戰爭開始,低迷了整整三年的國內經濟,猛然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戰前門可羅雀的商鋪又熱鬧起來,船隻寥寥的碼頭擠滿了從世界各地運送物資的商船,軍事工廠以及相關廠子更是訂單一個接一個,不得不加班加點開足了馬力生產軍備物品。

如此景象,表麵上風光,可內裏的那種危險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來。日本所謂的戰爭經濟,一個、、靠著的是政府大規模的訂單支撐,而政府訂單又靠著從英國人那裏拿到的貸款以及戰爭債券。如同三年前一般,日本是在透支消費,透支的就是未來的戰爭紅利!一旦贏得了戰爭還好說,日本可以將獲得的紅利用於償還債務,可一旦這中間出現問題,不但日本政府會出現巨大的財政危機,國內如同壘積木一般的經濟繁榮,就會一股腦的坍塌!

如此危險,政府要員大多知曉,可誰也不想去深究!即便有人偶然提出異議,也是無人理會。島國劣民喜好賭博的天性使得所有人在腦子裏就一個想法,隻要贏得了戰爭不就沒問題了?就是如此,明知危險就在眼皮子底下,上到天皇,下到政府要員,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著。

而這個所有人都刻意回避,始終擔心的問題,終於在這會兒爆發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物極必反這句話一般,就在陸軍積極籌措,準備發起陸上最終決戰,海軍集結了所有的戰艦,準備一舉消滅俄國海軍,敲定勝利之際,驟然發生的7.28事變,頓時將皇國一下子從巔峰打到了穀底!

海軍幾乎覆滅!支那人的潛艇隔絕了對馬海峽,斷了補給的朝鮮方麵軍上上下下惶恐不安。方方麵麵的問題一股腦地拋過來,仿佛一重重大山一般,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日本政府上下,報紙書刊,一時間集體失語!國內氣氛如喪考妣!

即便是甲午年間,陸軍損失一半,日本國內也未曾有如此惶恐的情景。島國民眾,受了報紙熏陶都認準了一個道理。陸軍沒了,日本最多就是取得不了勝利罷了,可海軍沒了,就仿佛徹底掐段了日本對外伸出的臂膀。這個臂膀不但支撐著陸軍與敵國進行著的戰爭,維係著海陸暢通,保證物資補給源源不絕輸送給前方交戰的陸軍,更是護佑日本本土安全的屏藩!沒了海軍,這就意味著尊榮的大日本帝國如同變成了廁所一般,誰他媽的想上就能上!

轉了好大的圈子,小鬆終於忍不住了。戚戚然道:“兒玉君,國內的形勢已經異常緊迫了。”

兒玉源太郎眉頭一皺。不用想也知道國內情形到底如何。這一屆的日本政府,更像是軍人政府。首相是各方妥協的結果,根本不由得他發表自己的見解。這種形式的軍人政府,本來就危如積卵。軍事上順利也就罷了,一旦失敗,反對派絕對會強勢反擊。

如今國內民生凋敝,軍事上又慘遭失敗,政府情形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帝國海軍大敗,已經失去了遠洋作戰的能力。如今隻能借重於英國人,勉強維持著對馬海路的暢通……而英國人並不可靠,帝國的命運也絕對不能交在旁人的手上。”小鬆親王驟然停住身子,定定地瞧著兒玉源太郎:“兒玉君,陸奧閣下已經麵陳天皇陛下,並已經得到允許。舉日本二十年國力,與支那進行決死一戰。物資補給方麵你不用擔心,我隻想知道,朝鮮方麵軍實際情形到底如何?到底有沒有戰勝支那國防軍的可能?……這,也是大本營想知道的。”

兒玉源太郎沉思了一下:“朝鮮方麵軍計有十三個師團,共計二十九萬餘兵力……支那赴朝,目前已經達到了八個正規師。加上附庸的朝鮮軍隊,兵力也就十五萬出頭。考慮到支那武器的先進性,我個人認為,彼我雙方支持持平而已。支那若要強攻誠惡山,則必然兵力大損,我軍可趁機反攻。就是一舉拿下整個北朝鮮也不無可能……”

兒玉源太郎說得委婉,小鬆親王一琢磨就明白其內裏的意思。日軍已經是疲兵,進取不足,守成有餘。這個結果在他預料之中,雖然早就想到這點,可這番話從兒玉源太郎嘴裏說出來,聽得入耳,心裏還是一陣陣的不舒服。

小鬆親王深吸一口氣,對著兒玉源太郎用力地搖了搖頭。道:“兒玉君,假如我方進攻,擬定好詳細的作戰計劃,會有幾分勝算?”

“勝算?不足三成吧。”兒玉源太郎隨口回道。這些日子身為參謀總長的他整天都在琢磨戰場上的種種可能,早就將一切可能研究了個通透。

話甫一出口,兒玉源太郎神色就是一怔,隨即緊張道:“小鬆閣下,您這話的意思是……”

“沒錯……”小鬆親王滿臉的無奈。“帝國已經支撐不起這場戰爭了。兒玉君,要挽救帝國,隻有盡快發起並結束這場戰爭!否則……”

小鬆話沒說完,便歎息著繼續前行。否則?否則戰敗的日本,下場絕對不會好得了!戰爭賠款,加上之前的借款,足以讓日本經濟崩潰!失去了利用價值,英國主子絕對不會再護著日本。到那時候,日本豈不是要淪落為他國的殖民地?

(大年初一頭一天,給大家夥拜年咯!另:自個兒琢磨了個蒜苗、雞蛋、豆腐皮餡兒餃子……事實證明,亂搞是不行地。誒,還是老老實實走尋常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