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97年9月30日,二郎山。

咻——轟!”

空中尖厲的聲音還回**在耳邊,讓人聽著牙關發酸,耳朵直癢,接下來就是一個落地悶雷,大地顫抖,耳裏嗡嗡聲響成一片。

遠方融入灰色世界的山腳邊竄起一團黑紅色火球,青色的硝煙,黑的泥仿佛雨點般四下飛散,黑灰的煙柱朝天空升去,與空中的低矮的雲層融為一體,天地間仿佛更暗了。

又是兩聲撕裂錦帛的聲音,兩道紅光瞬息劃過天際,紅光劃過之處,留下一抹淡淡的煙跡,在空中畫了兩道很高的拋物線,沒多少時間,城牆那邊紅光一閃,接著又是兩個落地雷。

“師長……師長!”

趴在掩體裏的高明聽到身後有人叫著自己,放下望遠鏡,一個轉身回頭望向後麵。

“什麽事情?”

“報告師長!大總統請您到指揮部去趟!”

通信員話音剛落,距離高明不遠的地方突然落下一發炮彈,轟地一聲,掀起的泥土鋪天蓋地打將下來,熾熱的氣流滾滾而過。

“知道了!告訴大總統,我馬上回指揮部!”高明也扯著嗓子回道。說完,高明捅了捅趴在身邊的參謀長。“老劉,你在這裏看著,我到指揮部去趟!”

眯縫著眼的劉海頭也沒回,回應道:“滾你的罷,這裏我會照料的!”

日軍來的實在太過迅速!日本第二軍,四個師團全員近五萬人,接著夜色掩護,甫一到來便修築了工事。破曉便發起了第一輪的衝擊。密密麻麻的日本兵,再也不按照軍學操典的規章進攻。孤軍深入,前途未卜,加之失敗的情緒籠罩心頭,發起的衝鋒,幾乎就是歇斯底裏,不要命一般。不少的下級日本軍官,穿著白襯衫,頭上箍著白布條,上頭的文字呼之欲出。“成仁!”“殉國!”

從破曉到現在,整整七個小時,國防軍第二師足足抵擋了日軍七次大規模的進攻。每一次日軍衝鋒之前,大規模的火炮,都會將整個二郎山犁上一遍。根本就不理會第二師配屬重炮團的炮火壓製!正是在這種瘋狂之下,第二師傷亡逐步上升,這才第一天,前沿一個團死傷超過百分之三十,全師加起來死傷上千!哪怕象第二師這樣的老牌子部隊,也漸漸有些抵擋不住。

高明將風衣用力朝裏裹了裹,斜著眼瞪了眼劉海,嘴裏罵罵咧咧道:“小日本真是他媽的瘋了,就這半天,起碼打光了三個聯隊。狗娘養的,有種拉出一個師團跟老子第二師單挑!你小子別吹牛,吃不住就退後。老子就這麽多部隊,早他媽沒預備隊增援了。”

劉海和高明之間吵罵屬於家常便飯,兩句話裏麵要是不吐出一個髒字來,這倆人就覺得渾身不得勁。這樣的師長參謀長搭對,在國防軍中也算少有了。很奇怪,吵歸吵,哪怕吵得麵紅耳赤,你讓他們倆分開,雙方還都覺得不舒服。

高明說完帶著警衛員轉身朝設在二郎山漢墓群的指揮部匆匆趕去。身後劉海在聽了他的髒話後,正毫不客氣扯著嗓子回罵他,可這時候二師炮兵部隊和山腳下日軍的炮隊正展開炮戰,隆隆炮聲將劉海的聲音完全壓製住,高明一點也沒聽到他說什麽。

第二師抵達二郎山已經兩天,說實話整個二郎山防線實在沒有什麽地形優勢。主峰最高海拔才205,在平原之上更像是一個大土丘。日本人的炮火完全可以越過山峰棱線,打擊二師構築的炮兵陣地。這一戰,完全是出於戰略目的,全局目的。中日雙方在平原上遭遇,國防軍第二師完全處於劣勢。東麵七八裏外的牛莊已經失守,恐怕日軍很快就會派出部隊進行迂回。也許要不了多久,整個第二師就會出於重重包圍當中!

有鑒於此,第二師節節抵抗,緩緩收縮。緊緊守護後方補給線。大批大批的物資從運河上岸,騾馬運輸不過十裏地,便到了前沿。有了源源不斷運送上來彈藥補給,第二師大可發揮自己火力強大優勢,趁著日軍立足未穩之際,加緊構築防線。

大總統的命令是第二師,就算全打光了,也要守住防線五天!五天的時間,一百二十小時,這才過了七小時,整個前沿已經告急聲一片。天知道到底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時間進入1897年,窮兵黷武的日本,國內的經濟體係,民生,等等等等,已經被拖得奄奄一息。朝鮮戰局發生曆史性轉變,日本敗亡已經近在眼前。北京已經有消息傳來,英國人秘密發出照會,已經派出特使就中日衝突以及東亞穩定與共和國進行秘密協商。誰都看得出來,無力掌控東亞局勢的英國,已經不得不低下頭謀求與共和國的合作。這種情況下,看門狗日本人已經成了實際上的棄子!外交部一番交涉之後,英國人想都不想,一口答應遵守中立國法案。這就意味著十萬日軍徹底地被孤立了起來,沒有援軍,沒有後方,更沒有補給!

隻要撐過一段時間,突入淮北的日軍,其結局除了投降,就隻能覆滅!

從二郎山北坡外到漢墓群,沿途一輛又一輛騾子、驢拉的糧草車緩慢地朝國防軍陣地挪移。連續幾天的秋雨,坑窪的道路上到處都是積水。雖然趕車的人用盡力氣一再吆喝,鞭子揮舞得發出清脆的響聲,可速度還是快不起來。

這些車子上拉著前線需要的糧食和彈藥,要是沒有這些物資,二郎山一線根本就守不住。二師號稱萬歲師,全師上下火力強勁,這就意味著消耗也大。三年前的關東軍,一場戰役打下來,士兵平均消耗不過兩百發子彈,每門炮不過用了五個基數的彈藥。可如今,短短的七個小時,超過百萬發子彈,兩萬發炮彈,已經流水一般砸向了日軍。若非如此,恐怕整個陣地已經被潮水一般的日軍吞沒了。

走在積水的大地上,飛揚雨星子打在臉上,撲麵一股寒意。呼出的熱氣成了有形的精靈,在麵前不遠處輕快地跳舞,隻是很快就被周圍空氣所同化,消失的無影無蹤。

寸步難行的道路上,一路給輜重車讓道,再加上每拐過一個彎頭,總是有盡職盡責的哨兵突然出現在眼前,問你要口令,高明這路趕的自然不會很快。

終於,小路盡頭出現一株落光了樹葉的槐樹,那槐樹十分高大,形態有些奇特,有如臥虎蒼龍盤在前麵,用不著數年輪,看看幾人無法合抱,也知道這樹很有些年頭了。

槐樹下站著幾個人,不停地跺著腳,見到高明輝一行人出現在路口,遠遠迎了上來,還沒到麵前,前麵打頭的先揚聲問道:“高師長嗎?”

走的有些熱起來的高明輝搓了搓發紅的雙手,應道:“正是……楊秘書長,這大冷天的,你還有心思在外麵看雨,還真有雅興啊。”

楊度苦笑一聲道:“小弟哪有什麽雅興看雪景?師長從前線趕回來,小弟要是不出來迎接,豈不是怠慢了?走吧,外麵冷,還是到屋裏再說罷。”

高明一邊拉著秘書長的手,一邊笑道:“迎接我們這些丘八?怕是擔心陣地守不住,專程出來詢問的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高師長說笑了……楊度一命死不足惜,可大總統不能出事……一旦……天知道整個中華大地會亂成什麽樣!”楊度這話說起來,頗有些悲天憫人的意味。倘若換在三年前,楊度必然壞揣帝王術,琢磨著三百年必有王者興,以極其功力的態度看待這場爭端。而今,看了美國工業化的強盛,世界各地走了一圈兒,再加上關東不毛之地幾年間翻天覆地的變化,楊度已經認定,救中華者,非何紹明莫屬!

話題有些沉重,高明擰眉沉吟了一下,低聲道:“秘書長請放心,刻下前線尚且能守住。倘若真力有不怠,我第一時間通知你……到時候就算是綁著大總統,也要盡快撤離。”轉而又道:“今兒是第一天,日軍來勢洶洶,難免攻得凶狠一些。咱們傷亡不少,可山下小日本的屍體丟了七八千。這麽血拚下去,要不了兩日,日本人就得收手。按照我的估計,守上五天,應該差不多。”

楊度驟然停足,深吸了一口氣道:“高師長,第二師抵擋一個軍五天沒問題,我問你,倘若再加上兩個師團呢?”

“開玩笑?再加上兩個師團,第二師就是鐵打的也擋不住……”高明說話說一般猛然怔住:“什麽意思?莫非情況有變化?”

楊度一字一頓道:“沐陽前線發來消息,日本第一軍節節後退,按照張軍長的估計,恐怕日本人玩兒了個瞞天過海。這都兩天了,估計要不了到明天,又有兩個師團加入二郎山。高師長,到時候第二師要麵對的可就是七倍的敵人啊!”

他們停下的位置,就在指揮部外頭。裏頭何紹明的咆哮已經破空而至:“……電告張成良,老子不管他有什麽困難,必須盡快擊破第一軍。迅速回援!……給凱泰去電報,老子沒有五天了,三天,就三天。他要不來,就給老子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