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二郎山的戰事,往小了說關係著自己一係人等的命運走向。往大了說,牽連著中日兩國碰撞的最終結果,直接影響著兩國的百年氣運。更有甚者,年輕的共和國能不能拜托幕後黑手布下的層層迷霧,參與到世界競爭的舞台,全看此番戰事的結果!

五個小時之前,麵對著日軍瘋狂的撲擊,倉促組建起來的幾百號人,布置在最後一道防線之上。槍林彈雨,幾番肉搏,最危險的時刻甚至於自己都認為挺不過去了。連文職的楊度都操著步槍,玩兒命地與日寇搏殺。貼身衛兵陣亡一多半,聚攏在身邊的不過百十號人,那一刻,何紹明自己都以為就到這裏了。渾身的疲乏,心裏頭隻有一個聲音,走到盡頭了吧……逆天而行,鼎革氣運的活兒不是自己一個小白領能幹的。撤退吧,撤退吧,起碼還能抱住勝利果實,起碼還贏了甲午……這暮氣沉沉的大清也讓自己攪和的差不多了。讓母國崛起的活兒,留待後人吧。

可就當自己動搖不定,幾乎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刻,援軍就仿佛三流警匪片裏頭的警察一般,如潮湧來,而後摧枯拉朽,一舉將日寇擊潰……贏了?贏了!大起大落之下,何紹明隻是癲狂地吼叫著,一張大花臉上,也不知是哭還是笑。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伊藤博文的夢想未免有些太過詩情畫意。可恰恰是此刻何紹明內心裏最真實的寫照。贏了此戰,不單單是一個戰役的轉折,更是將整個東亞大勢攪動得翻天覆地。可以肯定的是,海陸兩軍近乎全軍覆滅的日本,再無翻本的可能。淪落到後殖民地時代,就算保有獨立的政權都是奢望。共和國在亞洲範圍之內,除了北麵的俄國人,再無堪比的對手!而共和國兵鋒之盛,絕對會讓整個世界側目。英國人在遠東的勢力實在過於弱小,加之其戰略中心在歐洲,絕對不會與共和國在遠東做過多的糾纏。一直奉行孤立主義的盟友美國人,受共和國大勝的刺激,必然將其戰略中心轉移。泛太平洋聯盟將會更加緊密結合起來,有了中國豐富的人力資源,加之美國龐大的工業體係,軍事、經濟實力的強盛,必然催生一個可以與世界霸主英國分庭抗禮的政治結合體!可以預見的是,未來幾十年之內,共和國將會進入平穩的過渡期、發展期,等到下一次站在世界舞台之上,必然會是拿破侖形容下的醒獅!

大江東去,一時多少英雄豪傑!穿越這十九世紀末期,國朝沉淪,列強博弈之時。手提三尺青峰,攪動這滔滔之勢,逆天改命,一手獨掌乾坤,硬是挽狂瀾於即倒!大丈夫生當如是,夫複何求!

腦子裏千篇錦繡一晃而過,緊接著無數熟悉陌生的麵孔交替而來。何紹明瘋狂地對著蒼穹高呼著:“老子贏了!伊藤博文、陸奧宗光……還有兒玉源太郎,你們不行,贏得是老子!”如癲似狂,記憶的最後一刻,他隻看到幾張熟悉的麵孔正呼喊著向自己奔來,領頭的似乎是凱泰,然後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再睜開眼,已經是天色微明。

懸在頭上的馬燈有些刺眼,左上方掛著吊瓶,輸液管斜斜地垂下來,一直連在自個兒的左臂。甫一動彈,渾身的酸疼。

輕微的響動,立刻驚醒了陪護在一旁的小護士。小姑娘十七八歲的年紀,惺忪的睡眼滿是霧氣,甫一定神,立刻騰的一下站起身,幾步躥出去,細柔的聲音充滿了興奮:“大總統醒了,大總統醒了。”

半晌的光景,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一群或是軍裝或是白大褂的人蜂擁而至。腦袋上纏著繃帶的楊度打頭,一下撲在床邊,一臉的關切道:“大總統,可有不適?醫生,醫生,快來瞧瞧。”

幾名醫生如同擺弄木偶一般,這個聽心髒,那個切脈,還有的翻動眼皮。好半晌,醫生們齊齊道:“已經無礙了,隻是勞心勞力過度,需要靜養。”

醫生確鑿的診斷一下,楊度立馬繃著臉麵向眾人道:“列位,大總統需要靜養,有什麽事兒且放在之後再計較。前線還需大家夥操勞,楊度在這裏謝謝大家夥兒了。”

一陣嗡嗡聲之後,房間內重歸安靜。

何紹明舒緩了半晌,撐著胳膊想要起身,楊度急忙過來攙扶。

“沒事兒,已經無礙了……前線如何了?”何紹明的聲音有些沙啞。這也難怪,廝殺半日,臨了又如同瘋魔一般嘶吼,嗓子不壞才怪了。猛然響起貌似這仗好像贏了,旋即立刻緊張地問道:“咱們贏了吧?凱泰那小子是不是率援軍過來了?”急切之間,左手抓住楊度的胳膊,用力之下鮮血順著輸液管逆流而上。他生怕之前種種,就是一場夢。

楊度扶著何紹明,低聲地回答著:“大局已定,十九師已經突破日本第一軍的封鎖,與第二師合攏……凱泰將軍率領西北軍從側翼打開了缺口,如今已經將日本第二軍逼退二十裏。日軍已經徹底崩潰,張成良已經繞過沐陽,側翼進逼日本第二軍……日軍上下,士氣低迷,又丟了物資補給,就算孫武複生,也無濟於事了。”

聽了楊度訴說了信息,何紹明一顆心總算安放到了肚子裏。他是真怕啊!甲午那會兒,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一切都剛剛開始,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憑借的,就是一腔熱血。可事到如今,家大業大,一個不好,就會將此前積累的種種優勢消散個幹淨。前世有句話,叫屁股決定腦袋。直到現在何紹明才真正理解,隻有坐在這個位置之上,才會明白事事小心,如履薄冰的心情。

長出一口氣,何紹明整個人已經興奮起來:“他媽的,總算是贏了!”

楊度微笑著在一旁附和道:“大總統親冒矢石,運籌千裏,此番得勝也在情理之中。”

何紹明根本不聽這些馬屁,興致昂然地道:“運氣啊,全是運氣……凱泰呢?他媽的,兩年沒見著,一來就立下了這般功績,怎麽也不來見老子?”

“這個……”楊度臉色驟變,好半天才解釋道:“前線戰事緊張,凱泰將軍生怕出錯,已經親赴前線指揮戰事。”

何紹明點頭:“也對,這個時候,來不得半點兒馬虎。凱泰這小子能分出輕重緩急,不錯!有長進!”何紹明兀自稱讚著,眼角一瞥,卻見楊度臉色有異。

琢磨了半晌,終於尋思過味兒來!凱泰這小子可是滿清的貝子!雖說跟在自己身前好些年,可以說是自己一手栽培起來的。可身份放在那兒,任誰都會在心裏有些猜忌。當日自己將其委以重任,放在西北。一方麵是擔心凱泰這小子對滿清下不去手,另一方麵未嚐沒有流放的意思。時隔兩年多,率軍強勢歸來,甫一到來便立下了滔天的功績。刻下二郎山周遭,日寇已經不足為慮,除了高明的第二師,以及段祺瑞來援的十九師,就是西北軍了。真論起來,西北軍恐怕比酣戰良久損兵折將的第二、十九師加起來兵鋒還要犀利。

楊度吞吞吐吐,怕是暗地裏刻意將凱泰放置在前線,生怕其有了別樣心思。話說回來,真要如此,任誰都沒有反抗之力。

何紹明沉吟一下,前因後果已經思量個透徹,當即就冷了臉色道:“楊度,凱泰怕是讓你支到前線的吧?糊塗!凱泰要真有別樣心思,何苦奔波幾千裏,最危急的時刻將咱們救出來?如此作為,不怕寒了人家的心?再說了……”何紹明猛地做起來,一字一頓道:“凱泰是老子帶出來的兵,老子相信他!”

“大總統……”

“別說了!給你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之後老子要立刻見到凱泰!”

楊度歎息著起身離去,不到二十分鍾,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雄渾的喊聲從門外傳來:“報告!”

“進來!”

吱呀一聲,一身硝煙的凱泰推門而入。繃著臉,幾大步走過來,一個立正敬禮,道:“西北方麵軍司令,凱泰,見過大總統!”

說話行事一板一眼,眼神裏還有些忐忑。何紹明心中一酸,緊接著起身一腳踹過去:“他媽的,老子這邊兒跟小日本玩兒命,就差光榮就義了。你個丘八來晚了不說,還他媽躲著老子……虧心了?那也躲不過老子這一腳!”

凱泰一個趔趄,呲著牙,卻已經笑開了:“大帥,弟兄們趕了三千多裏,光戰馬就垮了過萬,就晚了幾個小時,不容易了。”

何紹明作勢還要踹,卻一個站立不穩,凱泰緊忙過來攙扶。何紹明無力跌坐床頭,一把拉過凱泰,並排坐了下來。再開口,卻已經語重心長:“昨兒興奮過頭,眼睛一黑人事不知了……底下人辦事兒沒方寸,你別往心裏去。”

凱泰混不在意道:“沒事兒,在前方跟小鬼子拚命,總好過守在病床邊兒操心。”

何紹明盯著其神色,見其並無異樣,又道:“小日本撐不住了,接下來咱們就要跨過長江,席卷宇內……你要是心裏別扭,等打完了小日本,就整兵回西北……估計朝鮮戰局也快有個分曉了,海上運兵,耽擱不了多久。”

凱泰卻苦笑著搖頭:“大帥還以為我凱泰是從前那個貝子?大帥也是漢軍旗,說起來也是滿人,怎麽您就心裏沒別扭?”嘿然一笑:“這大清賣了祖宗賣天下,倒行逆施的,能撐到現在也算到頭了。我一個姓愛新覺羅的,這個光景總要為大清贖點兒罪。親手葬了,算是對天下有個交代。隻是……希望大帥將來清算的時候,給滿人留條後路。”

何紹明重重拍了拍其肩膀:“凡事以北地為準吧……抄沒家產總是必要的,再輕沒法兒交代。況且,老子的對手從一開始,就不是姓愛新覺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