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六年十一月初五,晨霧如雨。

一大早晨起來,何紹明便上躥下跳張羅著忙碌起來……

先是寫了一大打欽差文書,用了欽差印,讓魏國濤、秦俊生等四十來人拿著文書,去往四處招兵。哈爾哈帶來的那十幾號人,也沒閑著,充做向導,分成十幾撥奔赴各地。征兵的要求很簡單,一是年齡十八到二十五之間,身體康健,沒什麽病根,不吸食鴉片,身高得超過一米七。如果懂得點兒文墨,那更好了,要求可以放寬一些。

魏國濤、秦俊生走之前,何紹明囑咐著,能招多少招多少,多多益善。多了的話,大不了充做民夫。五十幾號人,騎著高頭大馬,打著欽差節旗,躍馬揚鞭,出了天津衛四散而去。

剩下這三十多人也沒閑著,何紹明讓其中的幾名懂得經濟法律的,拿了自己的親筆信,先期北上盛京,充做大德通票號的中層管理人員。還有十來號機械、鑄造之類的人,則讓裴緯與楞格裏率領著,直奔遼陽州,圈地建兵營。

轉眼之間,何紹明身邊兒的人,除了留下三名哈爾哈的親兵,其他人是走得幹幹淨淨。何紹明看著空****的院落,心說,自己這欽差混的有點兒慘,你看別人出行,少說百十號人馬,如今倒好,自個兒成光杆司令了。

自嘲一番,又馬不停蹄地去了電報局。霸著一台電報機發起來就沒完。先給唐瓊昌去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這邊兒已經落實了差事,讓他趕緊組織各種人才回國。讓唐瓊昌轉告小考倫斯,近期將微星實驗室搬遷到中國。又給總統辦公廳以及馬漢去了一封信,說自己這邊兒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如果當初製定的計劃沒有變,那就請趕快派一些軍官過來,協助何紹明建新軍。接著,給春田兵工廠去了電報,先期購買一萬隻步槍,另外配屬的火炮讓其幫忙購買。又要求年後,最好將無煙火藥、槍械生產線隨著購買的步槍一起運過來。最後給家裏去了信,告訴家裏自個兒差事領了,馬上就回家過年,讓嶽父長順派兵在盛京等候,要知道盛京往吉林的官路,可一直不太平。

一氣兒發了一堆電報,旁邊兒的親兵凱泰無聊的直打哈欠,而那位電報員,則滿臉鬱悶,手指頭都回不過彎來了。

那電報員一邊兒揉著手指,一邊兒對著何紹明直翻白眼兒,心說,好嘛,這位大人可了不得,光是往美國的電報就好幾封。交遊廣闊不說,沒一封電報少於五百字的。這位還真是有錢的主兒。可就是您自個兒不稀罕錢,也不能把我累個半死吧?

何紹明見那電報員臉色不太對,從兜裏掏出一把美子,甩到他麵前,一臉傲然道:“活兒幹的不錯,拿著,大人我賞你了。”

那電報員一瞅,好家夥,都是十元一張的美子,這麽一把換成銀子少說得有上百兩吧。當即就換上了諂媚之色:“誒喲,謝大人賞賜。您還接著發?我這手指頭沒事兒,頭幾天戳著了,揉揉就好……”

旁邊兒的凱泰看著直眼紅:“大人,賞多了!又一張意思意思就得了,多了的我替您收著?”他一不受待見的貝子,平常一個月頂多百十兩銀子,這何大人一甩手就是這麽多美子,也忒大方了。

何紹明嘿嘿一樂,對著凱泰吩咐道:“你小子精神精神,大人我要打道回府,伺候著舒服了,大人我自有賞賜!”

凱泰垂頭腹誹道:“誒,成,您請,當心門檻兒。”出了電報房,凱泰如同馬屁精一般跟在何紹明身後,小意問道:“大人,宗室黃帶子給您但親兵,倍兒有麵子吧?那您看著,您得給咱多少餉銀啊?”見何紹明不理,追上前又轉到了左邊兒:“大人,我一瞧您就是大方人,甩手的賞賜就是好幾十美子,我凱泰要求不高,一個月您也甩我三兩回就成。”

何紹明撇了凱泰一眼,這位王府的貝子,此刻一身青衣小帽奴才打扮,說不出的好笑。何紹明琢磨著,還得磨磨這小子的性子,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怎麽著,這輩子沒見過錢?瞧你這身衣服,瞧著怎麽這麽別扭,回頭趕緊換了,丟人!”

凱泰委屈道:“這還不是合著您的意思?我穿旗裝您也得讓算,您又不給我張羅軍服,我琢磨著也隻能穿這身了。”

何紹明冷哼一聲,丟下凱泰,自顧自地上了馬車。進了馬車,嘴角卻不自覺的掛著微笑。有位貝子給自己當親兵,確實有麵子。可行事也不甚方便,誰知道哪天自己說漏嘴了,保不齊這小子就會偷偷告自己的黑狀。所以啊,先折磨著他,哪天他受不了了,自個兒跑回京師,自己也算對得起那位固**主的囑托了。

落腳之處離電報房不遠,一盞茶的工夫馬車便停了下來。

剛一下車,何紹明便瞧見張佩綸領著一年輕士子正從院子裏往外走。見狀,急忙上前抱拳道:“誒呀,幼樵兄,失禮失禮了,小弟方才去發了幾封電報,不知幼樵兄竟登門造訪,實在是失禮了。”

張佩綸皺著眉頭打量著何紹明,又看了看何紹明的隨從,撲哧一聲樂了:“複衡,我怎麽瞧著你這欽差混的有點兒慘啊?好大個院子,拍了半天門,結果院子裏就剩一耳聾眼花的老門房。我還琢磨著你是不是一早兒就走了呢,結果你……嗬嗬嗬嗬。”張佩綸指著何紹明身後的小貓三兩隻大笑不止。

“幼樵兄,兄弟這差事不容易啊。”何紹明朝西麵抱了抱拳:“為了皇上的囑托,一大早的便把底下人散了出去,這兵員年前就得落實咯。還有這被服器械,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事兒不都得兄弟過問?命苦啊。”何紹明做愁眉苦臉狀,引得張佩綸又是好一通嘲笑。

良久,張佩綸指著身旁的年輕士子道:“這位是淮地才俊,頗得中堂大人倚重的幕僚,進士楊士驤楊萍石。……這位就不用我介紹了,新晉關東軍練兵使何大人。”張佩綸介紹完畢,楊士驤恭敬地對著何紹明就是一揖:“末學後進,楊士驤,見過何大人。”

何紹明趕緊抱拳還禮。這位就是楊士驤,袁世凱接任北洋大臣後,就是他繼任了直隸總督。何紹明之所以知道這位,完全是因為這位太怕老婆了,寫出了有名的對聯:平生愛讀遊俠傳,到死不聞綺羅香。

見罷禮,何紹明便邀著兩人進屋一敘。進得屋內,三人落座,宗室貝子凱泰早習慣了端茶倒水的工作,也沒了臉色,隨意地給三人上了茶。

何紹明泰然處之,那二位可不敢,接了凱泰奉上的茶在手,尷尬回禮之餘,麵色竟有些惶恐。就連出說中一向**不羈的楊士驤也是如此。可見,這宗室貝子的名頭還真不是蓋的。

何紹明見狀心裏偷笑,也不點破,開口道:“幼樵兄今日攜萍石兄聯袂到訪,不知可有要事?”

那二人對望了一眼,最後還是張佩綸開了口:“這個……昨日複衡兄與中堂會晤,卻是被那武夫給攪和了。好些事兒,都沒說到。其實,中堂請您過去,是想問問您的無線電報機,能不能勻給北洋一些?中堂發話了,價錢好說,就是高出市價三成,北洋也是買得起的。”

“不知中堂打算買多少啊?”

張佩綸捅了捅旁邊兒因為求人而有些尷尬的楊士驤,楊士驤清了清嗓子,板著臉道:“中堂打算,先購置二十台。”

這李鴻章要買電報機?別說,還算有點兒腦子。知道這玩意方便,尤為適合遠距離指揮作戰。話說這一台無線電報,售價就是四萬多美金,折算成銀兩可就是將近九萬,再高三成,小十二萬了。二十台下來二百四十萬雪花銀子。李鴻章還真有錢,不,應該說是北洋真有錢。

“這個……”何紹明盤算著,究竟要怎麽敲李鴻章一筆。臉上故意擺出了為難的表情。

見狀,張佩綸又笑著道:“複衡兄,中堂也知道如今這無線電報緊俏的很,這價格上咱們還可以再商量。如今你跟我們中堂同朝為官,以後相互照應的地方多著呢。再者說了,這無線電報工廠,就在你的名下,這二十台,不過是你一句話的事兒。這個忙,你得幫,咱們北洋上下,回頭都記得你的好兒。”

何紹明皺著眉道:“幼樵兄,不是兄弟不仗義。雖說這工廠是在兄弟名下,可還有那麽些股東呢。當初兄弟跟人家可是定了規矩,兄弟隻負責生產,銷售的事兒兄弟一概不過問。如今要兄弟壞了規矩,兄弟怕來日那幫子股東找兄弟的不痛快啊。”

楊士驤在旁邊兒看著何紹明的表演,忍不住一聲冷哼,出言諷刺道:“何大人,您就別繞來繞去了,咱們還是有話直說。您到底怎麽個打算,出個價兒,咱們北洋不缺那點兒銀子。”

“萍石,怎麽跟大人說話呢?”張佩綸出言訓斥,轉而對何紹明賠笑著:“萍石這人性子急,複衡兄別在意。”

何紹明擺了擺手,思索了半晌,道:“這麽著,二十台,兄弟咬咬牙給中堂湊齊咯。這價錢,就按原價,可兄弟有個條件。”

二人對視一眼,張佩綸開口道:“爽快,複衡兄,有什麽條件盡管提,但凡是北洋能辦到的,咱們絕不打折扣。”

“好,爽快!要的就是幼樵兄這句話。兄弟我不要別的,就想問李中堂要一個人。”

“誰?”

“中堂大人手下的幕僚。”說著,何紹明拍案而起,直直地望著楊士驤,看得楊士驤直發毛後,才露出一抹笑容道:“伍廷芳!”

——————————————————————————————————————————直隸總督府,簽押房。

“他說他要伍廷芳?”李鴻章張大了嘴,端著鐵廳牛奶,楞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何紹明要伍廷芳幹什麽。

楊士驤大咧咧地坐在一旁道:“中堂,何紹明就是這麽說的。”

李鴻章放下牛奶,撫著胡須,思索半晌,道:“前頭,這何紹明打皇上那兒要走了唐紹儀、詹天佑那幫子人,說是手下缺有經驗辦洋務的人。這後頭,又跑老夫這兒來要伍廷芳,這半個北洋懂洋務的人,讓他劃拉去了一大半,他這不是拆台麽?”

楊士驤在旁輕蔑一笑:“依萍石看,這位二愣子練兵使,實在是手底下沒人了。今兒下午學生在他落腳處等候,發現整個院子都空了,跟著這位何大人從美國回來的那幫愣頭青,有一個算一個,都派了出去。學生琢磨著,這位這麽猴急的劃拉人,說明他根本就沒有班底。這天底下懂洋務又有經驗的人,還就數咱們北洋多。他不上咱們這兒劃拉,還能去哪兒?”

“倒也是這麽個理兒。”李鴻章點頭讚同。

“中堂,這條件您都看了,您看?”邊兒上的張佩綸出言詢問道。

李鴻章思索了下:“給他,伍廷芳不過是個通曉西洋法律的律師,咱們總督衙門不缺。一個人頂了小五十萬兩銀子,這生意做得!”

李鴻章這麽一拍板,就決定了伍廷芳的命運。

翌日,一臉鬱悶的伍廷芳出現在何紹明門口的時候。何紹明笑得那叫一個燦爛。伍廷芳啊,這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手上的履曆寫的清清楚楚:伍廷芳,一八四二年出生在新加坡。十三歲時赴港聖保羅學院學習,六年後以優異成績畢業。隨後自費留學英國。期間辦了第一份中文報紙《中外新報》。學成後,在香港當了一段時間的法院譯員。一八八二年正式加入了李鴻章的幕府,為李鴻章的一大臂助。

能辦報紙,通曉中外律法。這人不用說了,人才!套用一句電影中的話:十九世紀什麽最貴?人才!

何紹明一身便裝,親迎出門,表情極為誠懇,就差故意不穿鞋了。當下躬身一禮:“伍先生,複衡這裏有禮了。有先生助我,如劉使君得臥龍也!”

何紹明這一通酸,惹得旁邊兒的凱泰老大不高興,低聲腹誹道:“呸!還得臥龍?您是打算造反還是怎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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