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已是陽曆三月天。關東這地界,此時吉林與黑龍江還是一片銀裝素裹,而遼南地區冰雪卻悄悄地融化著。一夜之間,柳樹發出了新芽,過冬的鬆鼠等小動物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樹梢枝頭。

俗話說,春捂秋凍,關東這地界起碼要到陽曆四月天,人們才會逐漸換下棉袍。正午時分,遼陽州北城門外,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吏,還有暫時無事的洋學生,跳著腳站在一處官路旁,朝北方望著。

正午的太陽烤得人臉膛通紅,不時有人拿袖口擦拭著汗。

詹天佑反複地看著手表,臉色甚是焦急:“少川,你說咱們這位大人什麽時候到?會不會是在驛站耽擱了?我這邊還有數不清的工作等著呢,要不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先回去?”

聞言,麵色平靜的唐紹儀笑道:“眷誠,工作是要做,但也不急在這一時啊?咱們是下屬,上官來了,怎麽也得迎接一下,否則就是失禮啊。”

詹天佑不通世故,是以這麽些年來不過是一個微末小吏。而唐紹儀浸yin官場這麽些年,顯然沾染了這些官場作風。

“來了來了,快站好!”一名小吏急急地從山崗上跑下來,嘴中不住地喊著。

眾人立刻去了憊怠,精神一振,定睛往官路上瞧去。不片刻,隻見一隊車馬,慢慢從前方樹林彎路處轉將出來。似是看到了再次等候的眾人,那隊伍立即分出一票人馬快速奔來。須臾之間,疾馳到眾人身前,當先一人,腳踏亮皮馬靴,頭戴大沿帽,一身墨綠色西式軍裝上兩排亮黃色的銅扣分外耀眼,腰間肩頭,武裝帶紮得一絲不苟,雙手戴著白手套,右手上拿著烏黑的馬鞭,**騎著一匹雪白的戰馬。

眼見就要撞入人群,那人一勒韁繩,駿馬嘶鳴人立,順勢原地轉了半圈。當真人馬駿,人更俊。騎士翻身下馬,幾步走到眾人麵前,笑道:“少川先生,眷誠先生,此地不便說話,咱們還是先進城吧。”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何紹明。

話說那日何紹明與凝香和好後,兩人之間仿佛感情更進了一步,倒也柔情蜜意。身心滿足的小丫頭凝香,便順勢默許了佩頓的存在,從此,各在各的院子裏,遇到了也就打個招呼,倒也相安無事。倒是何紹明,沒幾日的功夫便慫恿著凝香與喬雨桐,厚顏無恥地又玩起了大被同眠。就這樣,三女兩個在東院一個在西院,其樂融融地到了正月末。這身行頭,就是在何紹明的設計下,由三女(主要是佩頓的剪裁)一起完成的。

那日何紹明收了電報,說是軍械器具,還有幾百名華僑知識青年都已經到了遼陽,便急急忙忙地張羅著要上任。幾女一番商量,決定跟著何紹明到遼陽。又是耽擱兩日,這才起行。路上何紹明幾次想先行一步,卻礙於佩頓與小安妮都不會中文,隻得隨著馬車緩緩而行。是以,時至今日才到得遼陽。

何紹明麵帶微笑,邊行邊詢問近日的情形,時不時的與那些華僑青年親切地打著招呼,態度和藹,如同春風拂麵。這一身打扮,加上何紹明禮賢下士的作風,頓時讓這幫華僑青年大腦充血,神情激動。這群人口袋裏,行囊中,大都裝著一本小冊子,就是這本小冊子,喚醒了他們的愛國救國之心,告別了隻知抱怨卻無所作為的生活,全身心投入到向往的民族事業中。

與之相反,遼陽本地的小吏衙役們,卻是滿臉的莫名。

“瞧見沒?出過洋的人,這一身打扮,還挺是那麽回事兒。”

“也不知這是唱的哪一出,不像下馬威。”

“小心著點,這位大人可不好惹,人家連洋人都不放在眼裏,更別提咱們了。”

且不說這幫人在低聲腹誹。何紹明牽著馬,在眾人如眾星捧月般包圍下,進了遼陽城。這遼陽可是一座古城,相傳在夏商周時代,此地便為交通經濟軍事重鎮。一六二一年,努爾哈赤攻陷遼陽,便在離此不遠的太子河東岸建了新城東京,並定都在此。三年後,努爾哈赤又遷都到了沈陽。康熙三年,遼陽升級為州,歸屬奉天府管轄。

而如今,名義上遼陽仍歸奉天管轄,但實際上,稅收厘金,官吏任免,所有的大權全在何紹明手上,可以說此刻遼陽已成了何紹明的私有之地。

進了衙門,何紹明揮退了前來拜見上官的眾人,單單留下唐紹儀與詹天佑問話。也不待何紹明發問,詹天佑便急急地做了報告:“大人。三條步槍生產線以及無煙火藥生產線已經運到了,同船來的還有兩百名經過培訓的華僑技師,目前正在建廠子,再有一個月,估計就能調試完工。其他的設備還在路上,廠房什麽的正在建。”

何紹明點了點頭,又看向唐紹儀。

唐紹儀躬身道:“大人,已經征發了六千民夫,加上陸續到來招募的兵丁,營盤大致造好了。另外,您訂購的一萬隻步槍運到了。”

“魏國濤和秦俊生回來了沒有?招兵的十幾撥人,都回來了麽?”何紹明問道。

“回大人,魏國濤與秦俊生回來了,除了奔赴山西的兩撥人,都回來了。”唐紹儀回道。

何紹明眉毛一挑,站起身來,彈了彈帽子上的塵土,戴上,隨即大步流星往外就走:“走,咱們去軍營看看。”

唐紹儀心中苦笑,這位大人還真是雷厲風行,怎麽想起一出是一出?當下也不抱怨,囑了人招呼好何紹明隨行的家眷,便與詹天佑引著何紹明直奔軍營而去。

加上護衛十幾人,一路無話,趕在黃昏前到了初具規模的軍營。

遠遠望去,山腳下,一望無際的營盤,讓人看得目眩神移。打馬疾馳,片刻間進了營盤。早有人通報,魏國濤與秦俊生自是在門口迎接。

瞧見何紹明這一身行頭,魏國濤兩腮**,舉起右手,行了個標準的美式軍禮。“大人,歡迎您到來。”

有魏國濤做榜樣,後麵受過軍事訓練的人有樣學樣,紛紛舉手敬禮。

馬上的何紹明微微一笑,舉手還禮,隨即道:“瑣事纏身,以致今日才到。辛苦諸位了。閑話少說,看看這一個月來訓練的如何了。”說罷,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後麵的凱泰,當先一步就往裏走。

跟著的秦俊生嬉笑道:“大人,您這一身真是俊朗,什麽時候也給咱們也換上?”

凱泰譏笑一聲道:“等著吧,我這貼身親兵都沒份兒呢,你們早著呢。”說罷,凱泰看了看自己的棉衫,又瞧了瞧何紹明筆挺的軍裝,眼神裏滿是羨慕。

何紹明哈哈一笑,道:“這軍裝的剪裁圖紙就在行囊裏,回頭我交給少川,讓少川來安排。個把月的功夫,肯定給大家夥都換上。”

說說笑笑間,眾人進了營盤,隻見一隊隊衣著破亂,雜亂不堪的莊丁扛著木頭,在一名軍官的帶領下,正圍著操場跑圈。

見狀,秦俊生解釋道:“大人,這旬月來,我們這幾十號軍官也沒法操練這將近兩萬人。隻得每日按著您的吩咐,好飯好菜供著,然後領著這幫平民跑步訓練體力。”

何紹明點了點頭,道:“不是說,不少北美、南洋的華僑子弟聞訊都趕來了麽?怎麽還缺人手?”

秦俊生笑著,眼神中滿是戲謔:“大人,人是不少,前後加起來七百多人,還都是有文化的。可您別忘了,懂軍事的可就我們這四十幾號人。想要把那七百多人培養成軍官,沒兩年的功夫是夠嗆。”

何紹明臉色一紅,有些尷尬。秦俊生這話是給他留了情麵,沒直接駁斥。這是在點何紹明不懂軍事。軍隊可不是靠幾個人腦袋一充血就能訓練出來的。這需要足夠的下級軍官,還需要大量有經驗的士官老兵引導。如今剛剛起步,想靠著四十幾個沒什麽經驗的軍官就想成事,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這有些難住何紹明了,美國那邊兒倒是答應組織一批軍官團來幫忙。可說實話,讓美國人來訓練軍隊,還不如自個兒慢慢摸索呢。別到時候軍隊沒練成,卻養出兩萬多大爺來。

往後的事兒更多,士官,下級軍官,參謀部,後勤部,一樁樁一件件可不是光靠摸索就成的。何紹明皺著眉,低頭走了半天,出言道:“發電報給唐瓊昌,讓他不惜一切代價,高價從德國雇傭一批軍官士官的,最好再找一名有在參謀部工作過的高級軍官。多少錢都成!還有,給德國人點兒便宜,無線電的份額多給德國一部分,盡量換取更多的華人子弟去德校進修。”

身後的唐紹儀應是,隨即拿出鋼筆記錄在小本子上。

何紹明一行大致地查看了一遍營地,隨即進了設在中央一處土丘上的指揮部。說是指揮部,不過是一個簡陋的大木屋,木頭簡略地拋了皮,裏麵有一些桌椅板凳,牆上掛了地圖而已。

何紹明是越看越失望。在他的設想裏,進了軍營應該看到穿著整齊軍裝手持鋼槍的衛兵;看到出操訓練喊著口號的士兵;看到營房裏疊放成豆腐塊的軍被;看到指揮部裏一排排無線電發報機與電話前忙碌的參謀們。這一切,與他設想的相去甚遠啊。

坐在樹墩做成的凳子上,何紹明低聲哀歎道:“革命尚未成功,壯士仍需努力啊。”

這一生低低的歎息,讓屋子裏除了凱泰外的所有人,都為之肅容。就連一向嬉皮笑臉的秦俊生,神色也為之一整。

這話什麽意思?這是挑明了要革命了。無疑,何紹明這句無心的話,給了眾人一種希望,同時還有緊迫感。

而一旁的詹天佑與唐紹儀心思卻各不相同。詹天佑心裏想著他的鋼鐵廠,根本沒在意何紹明說的是什麽。唐紹儀聞言則內心隻打鼓,琢磨半天何紹明這話的意思。革命?革誰的?他何紹明一個旗人打算造自己的反?不是?不是他說這麽句幹嘛?想了半天,也沒鬧明白。

何紹明無意說了這麽一句,醒悟過來自己也覺得不妥,隨即開口道:“凱泰,派人回去知會一聲,告訴幾位夫人,老子今日起就住在這軍營了。”

“是!”

“少川、眷誠,今日辛苦你們了。你們回去忙手頭上的事兒吧,回頭我差人帶一台電報機過去,有什麽事兒咱們盡快聯係。”

詹天佑與唐紹儀二人應是。

“國濤,你先當著這個主管的差事,督促這些新兵加強體能訓練。老子可不像日後上了戰場,這些饑民連逃跑都跑不動。”

“是。”

“其他人都散了吧。俊生,你留下,咱倆參謀參謀,看看能不能搞出一套步兵操典來。”

何紹明一身戎裝,英姿颯爽,又久居上位,板起臉來自有一番威嚴。連番吩咐下來,眾人領命,一一散去。頃刻間,方才還顯得擁擠的房內,隻剩下了何紹明、秦俊生與凱泰三人。

何紹明瞅了瞅凱泰,一努嘴:“會不會當親兵?把門去!”

“誒!”凱泰也不廢話,邁著方步走了出去。

看著凱泰的背影,何紹明皺眉道:“不用了,打今兒起你跟著那幫新兵,白天一起訓練,晚上給我站崗。”

“是,大人!”門外應了一聲,旋即,腳步遠去。

這回人可是真走幹淨了。秦俊生拿了紙筆,望著何紹明,倆**眼瞪小眼,一時不知從哪兒下筆好。

何紹明倒是知道點兒皮毛,沒上大學前,前世當參謀的父親,經常當著何紹明的麵對其灌輸著一些軍事理念。零零碎碎的,也算不少。可如今真要讓他係統的寫出來,這可就犯了難。

提筆良久,何紹明除了標題一個字也沒寫出來。望著嘴角上挑的秦俊生,尷尬道:“這個,本大人想法太多,一時不知如何下筆。不如,俊生先將美軍的條例寫出來,給本大人做個示範,如何?”

秦俊生肅容道:“大人何必客氣?俊生當然知道大人思慮過多,一時不知如何下筆。還好早有準備。”說著,秦俊生從掛在牆上的皮包裏,取出一本書,遞給何紹明:“這是從美國帶來的,美軍操典,大部分都是照搬英國佬的,大人您瞧瞧?”

秦俊生的眼神讓何紹明很不舒服,這一世,隻有兩個人會讓何紹明有仿佛被輕易看透的感覺,一個是自己的老婆喬雨桐,另一個就是這個皮笑肉不笑的秦俊生了。

接過英文書,何紹明看了起來。掂了下分量,起碼半斤多,當即愁眉苦臉道:“怎麽美國佬的規矩這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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