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個什麽關東軍的何紹明?怎麽這麽年輕啊?”

要說這何紹明在海外可是聲名遠播,可這名聲人望,在國內確實寥寥。無論是賺多少錢,搞了什麽了不起的發明,又或者怎麽廢除排華法案,這都是在域外做的。也就是去年,邸報上多次提及了何紹明的名字,全國上下這才略微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

何紹明饒有意味地打量著探出腦袋好奇發問的小姑娘,道:“沒錯,如假包換,本帥就是何紹明。小姑娘,你是誰啊?”

小姑娘貝齒微張,道:“我叫好日黛。你的衣服真怪,不過挺好看的。”

烏得嘞回身用蒙語訓斥了好日黛幾句,轉頭對何紹明撫胸道:“舍妹屬於管教,失禮了,還請何帥不要見怪。”他的口音有些生硬,吐字倒也算清晰。他這邊兒道著歉,那邊兒好日黛卻在背後噤鼻子瞪眼睛,似乎在埋怨因為何紹明而受到了訓斥。

何紹明略感好笑,對烏得嘞道:“原來是位格格,本帥失禮了。”說著拱了拱手,又道:“王子殿下不愧是草原兒女,僅帶百人便敢來匪穴挑戰,當真讓人佩服。”

烏得嘞隻是賠笑了兩聲,沒有言語,神色間有些憂鬱。其身後的好日黛開口道:“亂匪害了我嫂子,我哥哥是瞞著家裏出來給嫂子報仇的。”

“好日黛,別說了!”烏得嘞對好日黛厲聲喝完,旋即轉頭對何紹明道:“既然匪徒已經不在此地,那我們就不打擾了。煩請何帥給我們些食物,好讓我們繼續追擊。”

“好說。凱泰,安排人陪王子殿下去補充給養。”

一聲招呼,幾名戈什哈拿著何紹明的手令,領著這百多號雜牌軍便進了敖漢旗。落在後邊的凱泰,伏在何紹明耳邊道:“大帥,烏得嘞的未婚妻是敖漢貝子的三格格。前月匪徒攻下了貝子府,上下老幼,除了出家的一個兒子,其他人等都慘遭屠戮。”

又是一筆血債!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邪教的存在總會讓更多的悲劇發生。此刻,熱河、察哈爾各地,上到蒙古王公下到漢民百姓,不分滿漢,隻要是不順從邪教的,都要遭殃。洪門從青幫得到消息,幾個月下來,整個熱河、察哈爾地區,至少死了十五萬人。

邪教來了,不順從的殺了一批;官軍來了,順從邪教的又殺了一批。這裏麵又有不少因為錢財、美色,又或者殺良冒功,或者單單是為了滿足官匪殺戮的,死的人越來越多。何紹明預計,待亂事平定,死亡的人數會超過二十萬。這二十萬,還不算因為戰亂而離家出走,死於路途上的平民。

何紹明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沒有言語。返身回了臨時作為參謀部的貝子府。

這邊兒,烏得嘞在一名戈什哈引導下,進了一處軍營。隻見眼前一排排整齊的帳篷,一隊隊衣著光鮮步調一致,手持明晃晃洋槍的巡邏兵,還有在一側排列整齊的75mm野戰炮,烏得嘞便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般,覺著眼睛不夠用了。

手下的百多號人也議論開了。

“一水的洋槍,這得多少銀子?咱要是有這槍,就這一百多號人,早就把那幫匪徒打跑了。”

“洋槍?你看看那邊兒,那一排洋炮才是厲害的家夥!早年僧王怎麽敗的?就敗在這洋炮上了!大炮一響,任你是不是勇士,都得找地兒趴著。”

“瞧那邊兒,人家開飯了。喲嗬,紅燒肉,酸菜竄白肉,這夥食也忒好了吧?”

……

烏得嘞此刻可沒心思管百多號手下怎麽羨慕人家關東軍,他就是一門心思地想著如何在何紹明這兒淘弄些洋槍。想當初,得知自己未婚妻一家被匪徒滅了滿門,氣血上湧的烏得嘞不顧家裏人反對,帶著二百多號人便殺到了敖漢旗。一番拚殺下來,若不是仗著自個兒有幾杆從**子那兒高價買來的單打一,他的小命早就交代在這兒了。

轉過頭來,望著殘餘的百多號人,他痛定思痛,決心再買上一些洋槍。可他是家中的第三子,並不是順位繼承人,也不怎麽受老親王的待見,是以,有心買槍卻囊中羞澀。

想到自個兒囊中羞澀,烏得嘞攥緊了拳頭,心中憤恨不已。

“哥哥,你有心事?”好日黛瞧出了烏得嘞有心事,關切地問道。

烏得嘞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對著自己的親妹子道:“沒事兒,哥哥就是又想起你嫂子了,報仇心切。”

年方十六的好日黛,瞪著一雙明眸善睞的大眼睛,仔細地瞧著烏得嘞。見烏得嘞目光直直地看著作前方,她便順著望了過去,卻見幾名關東軍軍官,正在一處帳篷前,檢查著一隊士兵的步槍保養情況。

好日黛頓時明白了哥哥的心思,眉頭皺了皺,右手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胸口。思索了一番,旋即下定了心思,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轉頭對剛剛走過來的引路戈什哈道:“當兵的,我要方便一下。”

“呃,這個……,營地剛建起來,還沒有修廁所。”一個小姑娘對著一個大小夥子說她要方便一下,這讓那名戈什哈心思淩亂,紅了臉。

好日黛蹙眉道:“那怎麽辦?難不成要我這個格格隨便找處小樹林去解決?”見那戈什哈為難,又道:“貝子府裏不是有麽?”

此時男女大防甚嚴,戈什哈幾時與蒙古閨女打過交道,見好日黛滿臉的哀怨之色,當即心軟,應了下來。轉而有些不放心,道:“格格,這貝子府如今是大帥參謀部,您要方便麻煩您快去快回,千萬別亂走。”

“放心吧,我不會亂走的。”

好日黛喜眉笑眼地答應著,可戈什哈怎麽看怎麽覺得她的眸子中透出狡黠的意味。

貝子府裏,何紹明正哭笑不得地看著手中起草的電文。

反複看了半天,這才道:“文大人,這電文是不是有點兒……取了敖漢旗是不錯,但潰敵上萬,殺敵三千啊,我從哪兒給朝廷弄三千個亂匪去啊?”

坐在左下方的文廷式聞言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品了口香茗,道:“大帥,您多慮了。下官看您這一路攻過來,剿滅五千亂匪,便上報朝廷五千,大帥太實誠了。您是在海外待久了,不了解這官場啊。想當初鬧發匪撚子的時候,那些武將殺上百十個發匪,就敢上報朝廷殺敵過千。這送與朝廷的電文,多多少少都有些水分。您要是實打實的報上去,指不定朝廷也會按有水分的處理,反倒是埋沒了您的軍功。是以,下官這才自作主張,給大帥多報了一些。”見何紹明還有些猶豫,又道:“大帥不比憂心,這敖漢旗本就是那亂匪的開國府,如今您率先攻了下來,這功勞是跑不了的,至於殺敵多少,不過是個點綴而已。”

“哦,如此便多謝文大人了。”聽他如此說,何紹明隻得道謝,心裏卻是有些不安。畢竟,這有些像考試作弊,何紹明從小就是個好孩子,還從沒有過作弊的事兒,這樣虛報軍功,讓他有些不安。

“不敢不敢。”文廷式這邊兒笑著,心裏卻將何紹明的臉色一一看在眼底。當下就給何紹明下了定義,年歲雖小,卻是做實事兒的人,不喜弄虛作假。當下,對何紹明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客套一番,何紹明心裏略微一琢磨,便回過味來。這帝黨怕是在文廷式臨來前便做了交代,哪怕是自己的關東軍一無是處,也要多報一些功勞,好為帝黨爭取一些政治資本。轉念一想,反正是賺滿清的功勞,多報一些也無所謂,隨即心安理得。

“讓我進去,我要見你們大帥。”

“姑娘,大帥有令,軍事重地,閑人免進。”

“我是科爾沁的格格,你敢對我動手?何紹明,我要見你!”

“別喊了,姑奶奶,您趕緊走吧,大帥是不會見你的。”

“何紹明……”

正當何紹明思索時,外頭傳來了小姑娘的呼喊。

何紹明眉頭一皺,心下不喜。要知道,當初為了立威,他連自個兒老婆凝香都給訓斥了。如今又來了這麽一位,門口的哨兵是幹什麽吃的?怎麽又放一個閑人進來?

何紹明冷生吩咐道:“凱泰,去看看怎麽回事兒!”

凱泰應了一聲,急匆匆跑了出去。沒一會兒,凱泰回來了。恭敬地行禮,臉色有些尷尬道:“大帥,方才您見的那位好日黛格格借上廁所的機會,溜進了貝子府。眼下正在門口撒潑,嚷嚷著要見您。她一個女的,哨兵不好意思動手,您看……”

何紹明一瞪眼:“放屁!女的就不好意思動手了?那回頭邪教組織一批女兵,咱們不是得吃敗仗?”

凱泰一撇嘴,沒敢放聲,心裏卻是不服,邪教要是組織一批女兵,估摸著都不用關東軍,就是那些爛透了的八旗、綠營,都得跟吸了過量鴉片一般,生猛地率先衝上去。

何紹明歎了口氣,站起身道:“算了,蒙古貴女,也不是你們這些大頭兵得罪得起的,老子去看看吧。”說罷,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跟在其後的凱泰對著何紹明一陣呲牙咧嘴,腹誹著:“話說的漂亮,您倒是也把人格格給攆出去啊?”當然,這話他也隻能心裏邊兒說說,若是讓何紹明聽見了,保不齊又要跟著偵察兵訓練野外生存去了。

二人一前一後,不片刻便轉到了門口,推開門,便見到好日黛正瞪著大眼睛,挺著胸脯挑釁地仰視著攔住她去路的哨兵。

何紹明咳嗽一聲,走了過去,板著臉道:“吵吵嚷嚷的做什麽?這是軍營,不是京師的大柵欄!”旋即像剛發現好日黛一般,驚奇道:“喲,這不是好日黛格格麽?您不好好休息,怎麽跑這兒來了?”

何紹明的冷言冷語,絲毫沒有氣到好日黛,小姑娘彎著眉毛,對何紹明福了一禮道:“何帥,您就別在這兒指桑罵槐了,好歹我也學過幾年漢語,這好賴話還是能聽說來的。這次冒昧前來,是想求何帥一件事兒。”

何紹明揮手,讓兩名有些難堪的哨兵退了下去。轉頭笑道:“格格,談不上什麽求不求的,有事兒您先說出來,咱們商量著辦。”

見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小姑娘突然轉過了身子,悉數一番,轉過身來手中卻多了一串珠子。“何紹明,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一串夜明珠,給你了。”說罷,戀戀不舍地握了握,隨即狠了狠心,將珠子塞在何紹明手中。

“你這是什麽意思?”何紹明有些茫然。

好日黛歎息一聲:“這串夜明珠,不說價值連城,也頂金貴了。我不求別的,換你一百條洋槍怎麽樣?”

“你要一百條洋槍做什麽?”何紹明有些詫異。旋即想到,這小姑娘怕是心裏掂心著自己的哥哥,怕烏得嘞心急複仇,要與匪徒同歸於盡。既然阻止不了,隻能從裝備上下手,多辦一些洋槍,用來防身。

好日黛微微蹙眉道:“我哥哥與那未過門的嫂子感情頗好。幾月前突聞噩耗,幾乎痛不欲生,領著二百多人就去找金丹道拚命。一番廝殺下來,折了百多人,哥哥自己也受了傷。將養了兩個多月,哥哥便又趁家裏人不注意,引著人出來尋仇。我放心不下,這才跟了過來。”好日黛垂了頭。“哥哥平日裏最疼我的,可這回卻怎麽也不肯聽我的勸告。我知道,他這次是鐵了心要跟金丹道拚命了。要麽就是滅了金丹道,要麽就是自己身死。我這做妹妹的幫不上什麽,隻好拿這串珠子,換一些洋槍給哥哥,也好用來防身。”說著,好日黛抬起了頭,卻是眸子裏轉著淚珠,滿臉懇求道:“我不求多,你給我一百條洋槍,不,五十條,成麽?”

聽了一番真摯的話語,望著漸漸掛上淚痕的嬌顏,何紹明一時心裏泛酸。琢磨了一番,何紹明垂頭,捏了捏手中的珠子,道:“一百條洋槍,我一支不少都送你了,回頭就讓管後勤的給你們送過去。至於這珠子……”何紹明掂了掂,塞到好日黛手中,道:“我不要。但是,勸你最好別戴在身上了。這東西既然是夜光的,肯定含有放射性元素。趕緊找地兒安置了吧。”

說罷,轉頭走了。隻留下臉掛淚痕,欣喜過後卻有些發呆的好日黛。

“章參謀!去後勤撥一百條步槍給那個什麽蒙古王子。拿著大刀長矛跟邪教拚命,還真不拿自個兒的命當回事兒。另外,讓他們等一等,明兒早晨再把步槍發給他們。要讓他們拿著步槍先去烏丹,那就是等於給邪教送幹糧呢。讓他們跟著咱們一起走!”

遠遠的聲音傳來,**的好日黛終於確信何紹明已經答應給她槍械了,而且,還幫了一些自己想要卻始終做不到的事兒。小姑娘欣喜著,握緊了手中的珠子,扭頭跑出了貝子府。

翌日。

久違的太陽終於露麵了,隻是冬日裏略微暗淡的日光,經過雪地的反射,刺的人有些睜不開眼。留下一個營的兵力守衛敖漢旗後,何紹明的關東軍再次啟程。

整齊的墨綠色方陣,吳黑的鋼槍,雪亮的刺刀,一門門騾馬拖拽的大炮,整個隊伍看上去一片肅然。隻是,隊伍左前方卻多了一塊不規則的雜亂。

百多條漢子嘰嘰喳喳,正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手上的步槍。嬉笑幾句,便會對隊伍中的好日黛誇上一番。這讓小姑娘很滿足,歡喜得彎了眉毛,不住地微笑著。

烏得嘞卻是一邊婆娑著步槍,一邊埋怨著自己的妹妹:“好日黛,你這野丫頭,那何紹明的大帳是隨便闖的麽?萬一他要是心懷叵測,便是屠了我們這百多號人,荒郊野地的一埋,也不會有人知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好日黛揚起下巴道:“知道了。可是我一早就看出來何紹明不是那樣的人。咱們草原上都說,真英雄是不會在背後下刀子的。我看他就是真英雄,所以才敢去的。”

烏得嘞皺了皺眉,看著得意洋洋的好日黛,沒有再言語。“莫非這妹子看上了何紹明?”烏得嘞這念頭一出,旋即否定。自個兒的妹子自個兒知道,好日黛從小就不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待人處事也是頗有分寸,斷然不會隻見過一次麵,便會對對方心有所屬。放下了心思,對著百多條漢子,招呼一聲,旋即快速地向西奔去。

一**一年十一月十一日。

何紹明率關東軍率先趕到烏丹城。與此同時,北路的葉誌超左寶貴因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也在當日抵達烏丹。西路的蒙古聯軍以及南路的聶士成、裕祿等軍,也在兩日間相繼抵達烏丹。

一時間,小小的烏丹城被四路大軍,總計六萬多兵馬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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