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共租界。此時西方人稱呼上海為東方魔都,中國人習慣叫上海為十裏洋場。

一八四五年英租界在洋涇濱以北建立,一八四八年美租界在蘇州河北岸的虹口建立,其後法租界也在上海與洋涇濱之間建立,後來陸續擴大。租界為了避免華洋混雜容易發生衝突,而劃出專門的洋人居住區。因當時稱呼老外為夷人,所以這租界又叫夷場。後來上海知縣王宗廉曉諭百姓,不得稱呼洋人為夷人,於是,這夷場便改稱洋場。至於十裏,隻是虛詞,表示大。這十裏洋場一詞,就是這麽來的。

此刻,與美租界虹口領事館隔著一條街外的一處三層小洋樓。本是巴洛克風格的小洋樓,如今卻披紅掛綠,一塊碩大的紅綢子蓋住牌匾。沒有鑼鼓,沒有鞭炮,十幾名夥計模樣的人瞧著時間,待外灘的鍾聲敲響十二下,喜眉笑眼地踩著梯子,揭下紅綢,露出一塊鎏金的牌匾,隻見上書四個大字‘時文報館’。

報社內,一身唐裝的伍廷芳聽著外頭熱鬧的聲音,一邊兒喝著茶,一邊兒不住地微笑著。自打從何紹明那兒接了差事,年近五十的伍廷芳是馬不停蹄直奔上海,先支了銀子買了地腳。隨後又坐了洋輪去了廣東中山,尋昔日一起辦報的好友黃勝。與好友黃勝這麽一說,二人是一拍即合,當即返回上海來辦這報館。

場地有了,可與之相關的印刷廠卻不好聯係,更為難得的是沒有好的編輯。這二人是一邊尋訪,一邊置辦印刷廠,還要定製中文鉛活字,忙忙活活,一直到了今日,這報館才算正式成立。

伍廷芳呷了一口花茶,見同座的黃勝皺著眉頭,頗有些心事,不禁莞爾。心知這位好友好臉麵,如今投了十來萬兩銀子的報館就這麽悄沒聲兒的成立了,連個道喜的賓客都沒有,黃勝有些掛不住臉麵,便出言安慰道:“依江(黃勝字),可是略有失落?”

黃勝苦笑,用手虛指了下門口道:“好歹也是投了十萬銀子的大報館,如今就這麽不聲不響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時文報沒實力呢。”頓了頓又道:“這也就罷了,打上個月開始咱們就免費發送書籍,這一發就是十來萬份,這麽下去,要不了多久這報館就得垮了。文爵你別笑,難不成你那位何大帥錢多了燒得慌,非得往這吃力不討好的報館裏投銀子?”

“依江,實話告訴你,咱們那位何大帥,還真就是這麽個打算。何帥深知國朝暮氣沉沉,無人知曉天下事,甚為閉塞,是以專門請了通譯翻譯洋人的學術、國情,就說目下刊印的天演論,正是開啟民智的好文章啊。至於些許銀兩,何帥還不在乎。待來日報館闖出了名頭,便是對何帥最好的回報。”

黃勝苦笑連連,道:“既然如此不計成本,那文爵急吼吼的請我來做這報館總司理做甚?罷罷罷,黃某這便卷鋪蓋走人得了。”

伍廷芳見其羞惱,急忙一把拉住,笑道:“依江莫急,莫急。嗬嗬,伍某之所以請依江,一來是依江辦報多年,頗懂經營;二來,便是要將這時文報廣發宇內,將其做大。雖說不計成本,但這行銷手段伍某卻不甚了了,這還得指望依江相助啊。再說了,這開啟民智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兒,難不成依江就此罷手?”

所謂打蛇三寸,這話正好說到黃勝好名的弱點上了。站起身的黃勝冥思半晌,慢慢坐下身,左手指著伍廷芳半晌才道:“得,二十來年交情在這兒,你伍文爵對我是知根知底兒啊,知道我好什麽。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走麽?”

當即二人相視而笑。

一**一年的上海街頭,出現了一道奇特的風景線。

無數青衣小帽,穿著紅色馬甲,背後印著‘時文報’三個大字的報童,手捧著一大摞報紙書籍,沿街叫賣著:“號外號外:關東軍破烏丹,擒獲金丹道匪首楊悅春……法國俄國簽署防禦聯盟,英國政府對其反應冷淡……日本展開五年造艦計劃,聲稱五年內超越北洋水師……預知天下大事,請訂閱時文報啊。三個大錢一份,買五份贈天演論……”

此時可沒有多少中文報紙,這魚龍混雜的十裏洋場,少不得一些見過世麵的讀書人,手頭富裕的,索性訂上一個月的時文報,在家中細細地閱讀著;不富裕的,奔著那印刷精良的《天演論》,三五個人湊了份子,買上五份報紙,便在一旁翻閱起來。

這一讀之下,頗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這《時文報》除了寫一些每日的新聞,更多的是介紹西方曆史變革,從英國的光榮革命、君主立憲,法國大革命,德國崛起,一直講到如今的國際形勢。對於閉塞的國人來說,真可謂醍醐灌頂。

《時文報》由於隻介紹西方的人文思想、科技、曆史沿革等,並不涉及政治,是以滿清朝廷倒沒有對這報紙動什麽心思,倒是上麵一些介紹西方形勢的文章,頗得一些官員的喜愛。沒幾日的工夫,便是皇帝光緒的書案上,也擺上了這麽一份《時文報》。

光緒看罷拍案叫絕,厚賞了獻報的小太監,並囑咐內務府,但凡《時文報》新的一期出來,定要送將過來。

就是太後老佛爺慈禧,無意間看了一篇有關伊麗莎白女皇的文章,也不禁訝然道:“這洋夷皇室皆有姻親,想來朝廷以夷治夷之舉頗為欠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話說的一點兒沒錯。皇帝、太後每日饒有興致地看著《時文報》,下麵的朝臣必定趨之若鶩地訂閱。旬月的工夫,上到軍機大臣下到不具名的小吏,見了麵問好,問聲“吃了麽?”,隨後一句肯定是:“看今兒的報紙了麽?”

回答的人說看了,倆人隨即胡侃一通,或是驚呼,或是調笑。若是回答沒看,得,少不得讓問話的人一番嘲笑,然後搬出‘皇上太後百忙中尚且關心國際之事,我等身為朝臣怎可置之不理?倘若聖上問起,我等不知,該如何回答?’發話的趾高氣揚,回話的滿臉惶恐,少不得回頭得訂上一份《時文報》。就這麽著,旬月的光景,北起盛京南到廣州,北京、天津等十幾個城市,時文報是廣為發行,這名聲口碑就這麽起來了。

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廣州街頭。

一襲白衫的梁啟超,正腳步匆匆地趕往萬木草堂,今日晨起遲了一些,他怕誤了聽先生的講義,是以頗為焦急。

轉過街角,猛然與一小童撞在一起。小童吃力不住,叫了一聲隨即仰倒,手中的一大摞報紙書籍散落一地,頭碰在牆上更是碰了個大血包。小童哭喪著臉,揉著腦袋,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

梁啟超連連道歉,上前扶起那小童,幫其拾掇散落地麵的報紙書籍。見那小童大冬天的卻衣著單薄,梁啟超心生不忍,出言詢問報紙價錢。那小童止了哭泣,賣力地推銷起手中的報紙來,言隻需買上五份便可得一本刊印上好的《天演論》。

梁啟超於心不忍,掏了十五個銅板買了五份,眼見天色不早,便複又趕往萬木草堂。

盞茶的功夫,進了一間三進的宅子,到得二門,耳聽得朗朗的誦讀聲,心生慚愧,暗道還是晚了一步。躊躇著,便站立在門口,等著課間休息再進去向先生請罪。

小半個時辰的工夫,康有為結束了授課,神清氣爽地推門而出,眼見佇立門口的梁啟超,不悅道:“卓如,因何姍姍來遲?可知業精於勤荒於嬉?”

梁啟超汗顏道:“先生,學生偶感風寒,晨起貪睡,誤了時辰,還請先生責罰。”

見其態度良好,康有為不便過多責問,便要去後間休息,猛的瞧見梁啟超夾在腋下的報紙書籍,奇道:“卓如腋下所夾為何物?可否給為師瞧瞧?”

梁啟超急忙遞上,康有為展開一瞧,卻見是五份《時文報》一本《天演論》。略一翻閱,正好翻到介紹英國君主立憲製的文章,當即就立在那兒著迷地閱讀起來。

梁啟超在一旁等了半天,也不見師傅發話,抬頭一瞧,卻見康有為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展顏地在那兒閱讀,生生將自個兒這個大活人給忘在這兒了。心中暗奇,不知那無意中購買的報紙上可有什麽奧秘。

又等了半晌,終於忍耐不住,咳嗽一聲,小聲道:“先生,這報紙……”

“精妙,精妙的很呐!”康有為滿麵紅光,頭也不抬,邊說邊看著:“原來為師一直都錯了,以為那英國的君主立憲,是英王所設變革之舉,不想這英王卻是個外來戶,本地權貴懼怕失權,這才調和出個君主立憲製。開眼了,真是開眼了。”良久,康有為看完了報紙,將其仔細地合上,這才想起佇立一旁的梁啟超,有些尷尬道:“一時獵奇心切,倒是慢待卓如了。”

梁啟超連稱不敢。

康有為思索了下,拍了拍手上的報紙道:“卓如,遲到乃常有之事,念你初犯,今次就不責罰了。至於耽誤的講義,卓如不必憂心,隻需熟讀此《時文報》便可。”說罷,留下一份報紙以及那本書,將其餘四份還給梁啟超,扔下句“今日自習,卓如可將此報傳閱同窗,來日寫上一份心得。哈哈,為師今日要好好讀上一讀……”說著,康有為扔下**的梁啟超,揚長而去。

梁啟超一臉莫名其妙,好奇地翻開手中的報紙,口中嘟囔著:“這先生著什麽魔了……”隨即,一篇名叫《西方文藝複興簡介》的文章,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就這麽佇立在那兒,如饑似渴地閱讀起來……

遼陽,北門。

唐紹儀領著百多名小吏衙役,麵帶微笑地看著魚貫而入的關東軍士兵。兩個多月不見,這群士兵滿臉風塵之餘,經曆了戰火的洗禮,眼中多了一些強悍之色。

邁著整齊的步伐,扛著槍刺雪亮的步槍,緩緩而入。一聽挺馬克沁,一門門火炮,無不彰顯著這隻軍隊的悍勇。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每隔一段便夾雜著一大隊衣著混亂的民眾,有男有女,滿臉惶恐,在士兵的催促下機械地邁著步子。

一早得了消息的唐紹儀,急忙吩咐小吏,引著一眾民眾去營地休整,自個兒則垂手立在城門口,等著頂頭上司何紹明的到來。

沒多久,眼見著一隊騎士慢慢行近,唐紹儀便瞧見了端坐在白馬上,披著大氅,一臉笑容看著自己的何紹明。急忙上前,拱手笑道:“大帥此番出征兩月有餘,下朝陽克烏丹,擒獲匪首楊悅春,可謂勞苦功高,下官先在這兒預祝大人高升了。”

何紹明淡淡一笑,飛身下馬,將馬鞭交給戈什哈,上前幾步打量了下唐紹儀,笑道:“這兩個月來,本帥不在,有勞少川先生忙碌了。這大冷的天兒怎麽也不多穿點兒?”轉身叫道:“凱泰,吩咐人將那張熊皮做成大氅送與少川先生!”

“是!”

唐紹儀連忙推諉:“分內之事,怎勞大帥誇讚?當不得,當不得……”

何紹明笑著一擺手,引著眾人往城內走去。

“少川不比推諉,這關東軍上下,你就是個大管家,幾萬人吃喝拉撒的,又要兼顧軍隊的後勤,這分內事兒可不好做啊。”

這話說到唐紹儀的心裏去了,他不免平靜之餘露出得意之色。

何紹明繼續道:“所以,關東軍能走到今天,與少川的辛勤是分不開的。正巧回來的路上碰到一些獵戶兜售獸皮,也不值什麽銀子,便買了下來,少川與眷誠都有份,切勿推脫了,哈哈……”

那邊兒秦俊生等人正在指揮關東軍將幾萬漢民安置下來,這邊兒何紹明領著自己的警衛連便到了衙門裏暫時歇腳。

說笑間,眾人已進了遼陽州衙門。奉了香茗,眾人落座。唐紹儀解釋道,說詹天佑正在工業園區忙活著沒時間來迎接何紹明,年前發電廠建立了,眼下正在布線,沒準兒年前這遼陽就能亮起電燈。鋼鐵廠進度頗快,預計明年五月就可以竣工。

新成立的機械局購置了大批的機床,目下正在培訓工人,將蒸汽動力改良成電力。

槍械局步槍的產量穩定,眼下已經有了將近兩萬餘的庫存。

驚喜的是,何紹明設計的迫擊炮在多番試驗下,終於算是研製出來了。采用最新的無煙火藥,60mm的口徑,射程最遠兩千餘米。全重7.8公斤,瞄具重0.7公斤,仰角45-85,爆炸範圍9.8米。

聽聞著一項項數據,何紹明忍不住欣喜道:“已經定型了麽?經過多少次試驗了?”

“大帥,槍械局的技師一共造了三具,發炮三千餘,各項數據基本穩定了。”

“哈哈,好!”何紹明欣喜得直排桌子。迫擊炮,手榴彈,日後的戰壕站,即便對手學會了如何使用戰壕,他也有了克製的利器。

唐紹儀陪笑著,抖了抖衣袖,從袖子裏拿出一卷紙,道:“下官還要告訴大帥一個好消息,請您過目。”說罷,將手中的紙張遞了上去。

何紹明心中一動:“莫非是……”接過來一看,果然,封麵鬥大的漢字寫著《時文報》三個大字。粗略翻了翻,果然,和自己的初衷一樣,主要是介紹西方的人文科學,沒有任何政治傾向。翻看了一遍,連連誇讚,又詢問,辦報的伍廷芳可說有什麽困難,資金可還足夠等等。

這邊兒正跟唐紹儀說的有聲有色呢,旁邊的凱泰忍不住伏在何紹明耳邊瞧瞧嘀咕了幾句。

何紹明不悅地盯了他一眼,隨即看了看漸漸低垂的日頭。

唐紹儀是過來人,哪兒還不知道何紹明急切歸家的念頭,當即道:“大帥一路車馬勞頓,還是先歇息一番再說吧。待明日,下官定將最近的情形詳細寫成折子送上大帥案頭。”

何紹明想了想,也不做作,當即告辭唐紹儀,引著人急急往城內的家趕去。

因著有了無線電,方便聯係,是以凝香等三女一早就得了唐紹儀的通知,知道這兩日何紹明便會返回。急著見何紹明,三女商量一番,便又暫時搬回了遼陽何府。

此刻,顧不得嚴寒,三女正站在門口,望眼欲穿地望著巷口。

楞格裏急急地從巷口跑回,手舞足蹈地叫嚷著:“大奶奶二奶奶洋奶奶,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兩月未見,三女早就犯了相思病。聞言,小丫頭凝香顫抖著手,臉色急切,噙了眼淚,不自覺地向前邁動步子。略通漢語的佩頓,知道‘老爺’這個詞說的是何紹明,又見楞格裏手舞足蹈,抱起小安妮,歡呼一聲拔腿便迎了上去。就連一向理智的喬雨桐,也不禁暗自心**,口中兀自說著何紹明沒良心。

須臾間,一騎白馬,墨綠色的大氅,整潔的軍裝,白手套,笑盈盈的何紹明策馬而至。也不下馬,也罷撈起迎過來的佩頓、小安妮,騎著馬將其抱到門口,飛身下馬,給三女外加小安妮一個熱烈的熊抱,微笑道:“諸位夫人,為夫歸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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