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容出車禍的時候,許決正在和另一個男人糾纏。

垂死之際,葉容想不起要先撥急救或是報警,而是一遍遍給許決打電話。

他不是為愛昏了頭,也沒有覺得生離死別之前或許該最後聽一聽許決的聲音,聽他施舍一句‘對不起’,或是‘我愛你’,聽那些作偽的可笑謊言。

他卻是清醒到了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可怕地步,比他活在這世上前二十五年的每分每秒都更加清醒。

他是想給許決最後一次機會的,給踐踏了他那麽多次的許決,最後一次能夠繼續揮霍他沒有底線的愛的機會。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肋骨應該斷了幾根,紮進髒器中,他定定地看著沒有被接通的電話,在一片血與火的喧囂中,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連帶著牽動他身體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抽痛。

摧筋斷骨,剔骨削肉,怕是也不過如此。

葉容在失去意識前,僅存的力氣隻能讓他把手中的手機摔得粉碎。

宛如他被人同樣糟蹋得粉碎的愛情。

生死之間,他做了場不長不短的夢,荒誕到像是鬧劇。

他夢到許決第一次出軌,他出差提前回來想給許決驚喜,沒想到隻驚不喜,他站在臥室門前抽著煙聽了一宿的激烈難卻。

他沒想到平時在電視劇裏看到都會忍不住啐一句狗血的橋段,會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的頭上。

那一晚他想了很多,理智告訴自己該當斷則斷,不忠的背叛有一次就有無數次,可感情上卻讓他邁不出那一步。

許決於他而言,不隻是戀人,而是他的救贖,他在許決麵前是甘願獻祭身心的狂熱信徒。

於是隻要許決認了錯,他就會忍不住原諒,然後那個有恃無恐的男人便又會故態重萌。

無休止的循環往複。

葉容甚至學會勸自己,你看他找的那些情人每一個身上都有自己的影子,許決一定是愛自己的,他隻是還沒有收心,等等他,他會回頭看到自己的。

直到他見到許決的弟弟,許黎,見到那張與自己過分相似的臉以及許決流連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自我催眠式的虛幻泡沫噗地一聲就破了。

他以為這已經是痛苦的極致了,煎熬之餘他還是甘之如飴地留在許決身邊。

許決需要一個念想,而他隻做那個念想就好了。

葉容自己偶爾想起來,都會嘲弄自己也真是賤到家了。

可偏偏這爛在泥裏的卑微也要被再踩上一腳。

許黎竟然不是許決的親弟弟。

許黎是在許決的親弟弟走失後父母從孤兒院裏領養來的孩子,當成是一個慰藉,自我欺騙著孩子還在。

一幕幕仿佛黑色幽默,葉容冷眼看著,卻笑不出來。

腦海深處裏像有成千上萬隻蜘蛛在結網,密密麻麻地吐著絲爬來爬去,黏著他的思緒,讓他無法掙脫。

“你以為你是誰?葉容,你以為你是誰?”

“我的事你管不著,是你一直死纏爛打。”

“葉容,你記住,是你愛我,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愛我!”

腦子裏成群的小蜘蛛漸漸融幻成一隻大蜘蛛,它尖叫起來,刺耳的聲音聒噪到讓他想砸開腦袋把那怪物扯出來同歸於盡。

它仍在不歇地叫囂,亮著巨大的口器搖擺著節肢一點點靠過來,越來越清晰,受不住惡心的葉容被逼醒了。

一睜眼就看到正冷著臉站在床邊的許決。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俊嚴整,隻是緊緊抿著唇,神色中藏著厭煩,不冷不淡地盯著葉容,像在看一個不停惹人發笑的跳梁小醜,“葉容,你又在玩什麽把戲。”

葉容沒顧上回他的話,先是側耳傾聽,確認沒有那讓他頭皮發麻的尖叫聲才算鬆了口氣。

“葉容,你有完沒完。”許決又不耐地說了一句。

葉容渾身戴著固定板,還打著吊瓶,眼神轉了一圈才落在許決身上,琥珀色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疑惑,“你在這裏做什麽?”

預想中會因自己守在身邊而誠惶誠恐的感恩戴德沒有發生,許決心中微微詫異但卻並沒有任何表露。

要是讓他知道自己是丟下新歡來專程看他的,說不定又要擺出那副深情不移的可憐模樣。

事實上許決極其厭惡葉容對自己那種病態到近乎執念般的愛意,這愛似枷鎖總會讓他有種自己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一樣。

可他隻是不愛葉容,這又有什麽錯?

許決宛如在看一條喪家之犬,“我說過很多次了,你折磨自己並不會讓我對你有任何憐憫,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葉容的目光仍在漂移不定,興趣似乎都被病房外嘰嘰喳喳的麻雀吸引走了,半晌才想起來似的哦了一聲。

電線杆上零星的幾隻麻雀落了一會兒便撲騰著翅膀飛走了,葉容戀戀不舍地又將視線轉回來,神情淡淡的望著許決,“等我出院後,我去金水苑把東西搬出來,再忍耐一下吧,不會很久的。”

這次許決倒是真的驚訝起來了,金水苑幾乎是葉容的底線,好似住在那裏就能霸占著自己一樣,不管他帶什麽樣的人回去,葉容都像紮了根似的留在那裏。

這回又是什麽新手段,欲擒故縱?

許決低頭瞥了眼腕表,他還有事要忙,來看葉容也是顧著那最後一點情麵抽空來的,既然人沒死他也懶得再多費口舌,丟下一句“隨你”後,便匆匆隻留下個背影。

葉容轉過頭視線又望向窗外,這次不是看麻雀,而是聚精會神地看窗邊那棵老樹上新發的芽。

他默念著,春天到了,萬物都該是時候重獲新生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疲憊的身心撐不住,頭一偏又睡過去。

這一覺睡到了晚上,他失焦的眼神慢慢聚攏,愣愣地發現床邊換了人。

葉容張嘴說話,太久沒喝水,聲音像是吱吱呀呀生鏽的齒輪,沙啞得不像話,對床邊臉色陰沉沉的小孩兒說道:“小盛,哥嗓子癢,想吸煙。”

葉盛出奇得沒罵人,坐著沒動,狼崽子似的惡狠狠地盯著病**的葉容,“你是不是想死?”

葉容看他那神情,凶狠下是無措的惶恐,就知道這回是真的嚇到他了。

葉容很想伸出手來揉一揉他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好好安撫這小狼崽,可惜他的小臂骨折,一動也不能動。

葉容搖頭,眼睛幹澀得要命,“我不想死,我還有小盛要養呢,上大學娶媳婦哪個不要錢。”

葉盛毫不留情,嗤道:“管好你自己,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葉盛賭了會兒氣,站起身去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在嘴邊吹了吹,又走回去抬起他的脖子輕柔地喂了進去。

葉容忍不住感慨,自己拉扯著長大的小孩兒終於長大了,能在床前伺候人了,“小盛這麽溫柔,以後弟媳也真是享福。”

葉盛手上動作沒停,利索地堵上了他的嘴。

等到葉盛收拾妥帖,時候也不早了,可他沒一點要回去的意思,反而拖著行李箱拿出一套洗幹淨的床單被套三兩下換上,一聲不吭地躺在了在旁邊的病**。

葉容剛想問他留在這裏明天上學怎麽辦,就見葉盛又翻下床,從行李箱中沒頭沒腦地抱出一摞書,“想聽什麽,自己選一本,聽完就睡覺。”

這是葉容的老毛病了,爸媽剛沒那會兒,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試了無數法子後最終摸索出來的辦法。

葉容還是問了句,“你明天怎麽去上學,這裏離你們學校不近,高三的課程可不能落下。”

葉盛沒理他,又重複了一遍,“選哪個?”

葉容知道拗不過這祖宗,隨意挑了本詩集,幾年前買來一直放在書架裏吃灰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葉盛呼啦呼啦翻開書,胡亂撿了篇看著順眼的沒有感情地讀起來。

清醇的少年音色宛如空曠房間裏被風吹起的輕紗,飄**起來遮住了滿滿月色。

“最畸形的怪物或絕豔的麵孔,

山或海,日或夜,烏鴉或者白鴿,

眼睛立刻塑成你美妙的姿容。

心中滿是你,什麽再也裝不下,

就這樣,我的真心教眼睛說假話。”

讀完了一首,葉盛抬眼發現葉容不僅沒睡,而且還睜著眼睛呆呆地盯著天花板,他聲音悶悶的,裏麵像是藏滿了恐懼,“我好像看見蜘蛛了,好大一隻。”

葉盛仰起頭細細地替他找著,找了一圈潔白如新的牆壁上根本什麽都沒有,他走過去捂上葉容的眼睛,“什麽都沒有,安心睡吧。”

葉容鬆了口氣,把葉盛趕走,見他翻開書還要再讀,不得已隻好及時求饒。

“去把燈關了,我給你背詩,今晚哥哄你睡覺。”

葉盛聽話地啪地一聲摁滅了燈,摸黑爬上了床,蓋上被子擺好手腳,語氣漠然道:“哄吧。”

熄滅光亮的夜是最好的保護色,葉容終於忍不住露出一點微不可見的痛色,抖著嘴唇深吸了幾口氣,眼睛在夜色裏泛起皎然微光。

“提著一盞昏黃油燈,

霧色中穿行不息,

整夜在古堡中遊**的幽魂,

終於在天光乍現時,

得以死於非命。”

【作者有話說:本狗血愛好者,雖遲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