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容以為許決會憤怒發飆,或者會對自己拳打腳踢,總之無論哪一種可能,在他的預想中都絕不會善了。

可天偏偏下了紅雨。

葉容眸光微頓,竟看著許決慢慢紅了眼眶,眼中淒厲化為慟色,緊接著便有淚滴落在自己的臉上。

葉容一刹那隻覺得有些荒誕,荒誕到就仿佛他目睹著韓敬那座沒有心不會愛隻會笑的神像有一天突然落淚了。

荒誕到他幾乎在一瞬間就認定這隻是鱷魚的眼淚。

葉容轉動眼珠,無動於衷地殺人誅心道:“別裝了,這不像你。”

許決沒想到葉容會心狠到軟硬不吃,他都這樣低三下四到這種地步,卻還是油鹽不進。

他擅長各種調情的話術,卻說不出一句能夠證心的真言。

別說葉容不信,就是許決他自己也掂量不出自己嘴裏的喜歡有多重。

他隻知道沒有葉容他會痛苦,會不甘心,會想讓一切都變回原樣。

甚至他會想隻要葉容肯回來,他就不計較他說過那些牙尖嘴利的話,或許以後也可以多容忍縱容他一些。

許決低頭望著他眼中不加掩飾的憤怒和厭惡,心中有一瞬恍惚,刹那間回想起這雙眼中曾經的落拓深情。

獨屬於許決一個人的,至死方休的愛。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葉容的眼睛,惶惶道:“這次不是騙你,我發誓。”

葉容煩躁到了極點,他不想跟許決在這裏玩沒完沒了地你追我躲,猛地掙開他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許決疼到麵容猙獰,嘶了一聲捂著胃鬆開了葉容。

葉容推開他從**坐起來,轉著剛剛扭打中傷到的手腕,冷言冷語道:“許決,我有時候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和我一樣腦子有病,你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麽不可理喻麽?”

他仿佛一個無情的劊子手,手起刀落斬斷一切似是而非的餘地,淡淡道:“我再說一遍,無論你怎麽看待我,喜歡或是不喜歡,都與我無關,我扔掉的東西,永遠不會再撿回來。”

許決啞然,伸出手死死攥著葉容的手臂,目光在他臉上逡巡,綿密地糾纏著,說出的話卻帶著戾氣,“葉容,你好狠毒的心,一點點把我慣壞再拋棄……你告訴我,你快把我燒成灰了,我他媽現在還能去愛誰?”

·

葉容推開臥室門,看到滿地狼藉以為遭了賊時被嚇了一跳。

窗邊本來好好立著的兩架望遠鏡也被推倒在地,淒淒慘慘地斷成了幾截。

視線轉了一圈,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直直僵立在角落裏的傅聞遠。

他若無其事地走上前,一路扶起不少物件,語氣輕鬆地問道:“怎麽了這是?工作上不順利了?”

傅聞遠像是如夢初醒才發現葉容一般,難以置信地試探著問了句,“容容?你怎麽還會回來……”

葉容嘴角的笑一滯,但又很快不著痕跡地掩過去,挑起眼角帶著笑問他,“不然呢,我該到哪裏去?”

傅聞遠從角落裏走出來,在看到葉容臉上掛了彩時有一瞬晦暗不明,他伸出手想去摸葉容微微滲血的嘴角,答非所問道:“這是我給我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今晚沒有回來的話……”

他一點點靠近葉容,俯在他耳邊宛如說情話一般,“如果你沒有回來的話,那個許決,我一定會送他去死,即使我知道他會長命百歲。”

葉容睜大了眼睛,隱隱變了臉色,抓住傅聞遠要碰到自己的手,又驚又懼地喊著他的名字:“傅聞遠!”

傅聞遠沒有掙脫,而是反手握住葉容的手,他的手比葉容大了一圈,被整個攏住時,好似他是在捧著什麽易碎的珍寶。

他摩挲著葉容的手背,輕輕哄道:“別怕,容容別怕我。”

葉容聽出了他的話中話,又瞥到地上那些望遠鏡的殘骸,以及窗對麵不遠處許決房間裏透出來的幽光。

忽然間便捋清了一切,伴隨著而來的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一陣難以描述的釋然。

一陣有頭有尾原來如此的釋然。

在他恍惚之間,傅聞遠極度後怕似的慌慌張張地貼了過來,做到了許決努力了一晚上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他吻上了葉容,就像他曾預想過無數次的那樣,柔軟的似那雲尾撕成的白絮,飄飄****落在心上卻又重如金石。

葉容不知道為什麽,被吻住的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在顫栗,也許是因為從未被這樣溫柔地親吻過,也許是因為這樣的溫柔喚醒了靈魂裏一段並不屬於他的記憶。

——他追著白蝶闖進了深山密林,寒山青嶂之間,大霧彌漫四起。

——他在迷霧中奔跑著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可淚還沒來得及落下來,霧色中便有一雙陌生的手牽住了自己,背對著他帶他走出了這命運布下的帷幕。

——霧色盡頭,那人轉過頭來,他的眉眼,他的手指,就像月色下繚繞的煙,又化作了粼粼的水,搖晃成皎然的光。

——也是在那一刻,漫天大霧散去,夜盡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