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容被門後麵那隻碩大的牛眼嚇了一跳,猛地後退幾步,一不留神便被地上的坑坑窪窪絆了下。

他搖搖晃晃站不穩,眼看著就要一屁股摔在地上,卻在慌亂之中被人拉住胳膊一把托起。

葉容站穩回頭一看,幫他一把的竟是個佝僂著背身形瘦小的老爺子。

他手臂上挎著荊條編成的筐子,裏麵放著香燭和幾個饅頭,渾濁的雙眼瞪著葉容,鎖著眉頭好似在看門口那條不聽話的土狗。

葉容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但那老人沒理會他,放下筐子走過去把偏臥的門拉緊,防賊般一點縫隙都不留。

且路過葉容的時候語氣不善地啐了兩句方言,葉容雖然沒聽懂但猜也猜得出恐怕不是什麽好話。

所幸微妙僵持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劉平聽到聲音從後屋裏過來時,一眼就看到局促地站在門口的葉容。

劉平往屋裏探了一下,衝那老人喊了聲爹,葉容也跟著往回看,心想原來這就是他們天天說的劉老頭兒。

他還猜測這是劉平的爺爺,沒想到竟是父親,看樣子這麽大歲數了,大約是老來得子。

那劉老頭兒連親兒子都沒理,驢脾氣發作重重地把手上的東西都擱好,才罵罵咧咧地一揮手,讓劉平趕緊帶著人走。

劉平難為情地拉著葉容出去,搓著衣角小聲道歉:“不好意思啊葉哥,俺爹脾氣大,不喜歡生人,我忘記跟他說今天有客人來,他對你們沒有惡意的。”

葉容偷看被抓包本就心虛,便更加不會把這事兒放心上,連聲說了幾次沒關係,還附帶著感謝了他們辛苦從城裏捎來的芒果。

門外傅聞遠正在把箱子往小三輪上搬,葉容想過去打搭把手卻被無情拒絕了,於是隻好和劉平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嘮嗑。

葉容擺弄著石墩上木刻的象棋隨口提了一句:“平娃你經常在家都做些什麽?”

劉平點頭,回道:“種地啊,給劇組送的土豆青菜就是自己家種的,有五六畝吧,前幾天才剛收完玉米呢。”

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葉容感慨了一句:“你這麽小,會不會太累了,不去讀書麽?”

劉平略顯稚氣臉上好像永遠沒有憂愁一樣,“俺爹說等牛長大了能賣個好價錢就送我去讀書,家裏錢不多,隻夠一個人去上學,我就讓俺姐先去了。”

葉容卻忍不住替他愁起來但先誇讚了一句:“我們平娃真是個小男子漢!”

說完又想起他家偏臥的那頭牛,疑惑道:“你家的牛……怎麽鎖在偏臥裏,那你們平時怎麽睡覺?”

劉平聽到葉容的問題忽然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盯著自己的腳尖,好一會兒才回道:“我和俺爹在堂屋打地鋪,偏臥裏的牛怕丟了才鎖在裏麵的……牛很值錢,不敢丟。”

葉容極有眼色地不再提他家裏的事,想找些他感興趣的事,三言兩語之間竟發現他對他們正在拍的戲很感興趣。

說起自己在劇組的所見所聞時,他眼裏滿是掩不住的光芒:“我很喜歡那個故事,葉哥,我聽場務大哥們說這故事是你寫的,你也太厲害了!”

葉容也樂不可支,自己的作品能被人肯定欣賞,這無疑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他迫不及待地追問著:“你喜歡這個故事?你喜歡哪裏?”

劉平隨著他的話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微微睜大了眼睛,聲音顫抖著,字字句句仿佛都沾染著興奮:“他殺人居然隻是為了一座神像,他想讓誰死,那誰就會死,這很瘋狂!”

葉容的笑意悄悄淡下來,無奈地用手指戳了戳劉平的額頭,語重心長地說:“一切盲目的狂熱最終都會不得善終,沒有人能逃得了,這不是瘋狂,這很糟糕。”

劉平仰著頭聽的似懂非懂。

兩人說話的功夫,最後一箱芒果也裝上了車,傅聞遠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朝葉容招手:“容容,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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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山療養院,一層。

“十場四鏡三次,action!”

場記板隨之哢地一聲落下,鏡頭裏清晰的畫麵一點點推進。

冗長昏暗的走廊裏,隻幽幽地亮著幾盞小壁燈,牆麵上被塗滿了各色抽象混亂的圖案,那些壓抑的深色調被弱光映著,像極了幹涸的血跡。

“吱嘎——”韓敬推開了門。

窗邊站著的人聽到聲音也沒有回過頭來,陰沉的天空中,鉛灰色的雲層中泛著層層鐵鏽般的暗紅,不時倏忽亮起的銀紫色閃電映出那人的輪廓。

“你遲到了。”轟隆的雷鳴一下壓過了他的聲音。

韓敬失魂落魄地走進來,神情呆滯地望著秦湛的背影,半晌才艱澀地開口,聲音中滿是死死壓抑著的恐懼和恨意:“秦醫生,我快要死了,他們要砸了我的那座神像。”

秦湛聞言轉過身來,表情十分微妙的扭曲起來,天知道他有多克製才沒露出狂喜的表情來,他假裝驚訝道:“哦?是麽?它確實很舊了,聽說整個教堂都要翻新。”

“你不明白。”韓敬的眼珠很久才轉動一圈,整個人像是停止了思考,陷在某種絕望的情緒中無法抽離,碎碎念著,“那是我的命,我所有的愛都給了他,我什麽都沒有了,我會死的……”

秦湛愣了一下,繼而笑得像個帶著麵具的小醜,皮笑肉不笑地僵著一張臉,說出的話卻淩厲得宛如在摧筋斷骨:“韓敬,你到底明不明白,它沒有心,它隻是一塊石頭,它不會對你哭也不會對你笑,一切都隻是你的臆想,都是假的,你的愛,你的狂熱,根本一文不值,因為你他媽的就是個瘋子!”

韓敬終於抬頭看向他,在秦湛歇斯底裏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力之後。

韓敬的眼神冷淡至極,話語同樣也一擊致命:“你以為你就不是個瘋子麽,裝什麽,032號秦湛。”

秦湛刹那麵色灰白,一時想不通這麽長的時間裏究竟是誰在逗弄誰,所有的話都被堵住,“你……”

韓敬並不回他的話,安靜又危險仿佛一個天生的獵手,蜷縮在黑暗中等待著絞殺所有試圖熄滅掉他的狂熱的人。

他在黑暗中沉寂,又在黑暗中蘇醒。

他閉了閉眼,輕聲說了一件顯而易見又避無可避的事情。

他說:“大雨就要來了。”

【作者有話說:《心障》象征著很多東西,算是個劇情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