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容看了眼時間,七點二十五,他心裏盤算著,回頭和傅聞遠說了抱歉,起身和許決並排走向禮儀台。

傅聞遠看著兩人的背影,平複下心中的躁氣,轉著指環抬手喝完了手裏一直沒喝完的酒。

七點三十分,葉容站在許決身邊,沉默地看著公布婚訊後台下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許家父母強顏歡笑的臉,許黎糅雜著痛恨與不甘的臉,還有驚訝的,嘲弄的,唯獨沒有衷心祝福的。

七點四十分,葉容接過話筒,臉上的微笑優雅得體,他的自我介紹卻十分漫長,漫長到像是祥林嫂在不停重複自己的悲慘一樣惹人厭煩。

“我有一個很乖的弟弟,他叫葉盛,是我小時候被拐賣,在籠子裏撿回來的孩子,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自身都難保,我不想要這個累贅,可他又乖又愛哭,被人販子打的頭破血流還發著燒,但他不怕我,還把他最後的食物送給我,他叫我哥哥……”

許決在旁邊越聽越心緒難平,還隱隱有一種類似災難來臨前動物都會想要躲避的警覺,他幾次三番想要開口阻止葉容繼續說下去。

可葉容仿佛屏蔽掉了其他聲音,自顧自地說著,沉溺在一場不會醒來的夢中。

“他把錯歸在他自己身上,他說他會用一生來贖罪,他總以為是我救了他,因為我他才能活著,可他不知道,其實是他救了我,在那些黑暗到沒有盡頭的日子裏,如果不是他在我身邊拴著我,我又怎麽能好好活到現在。”

七點五十五分,葉容已經開始講述葉盛的死亡過程,詳細到在場的每一個都宛如身臨其境般,江靜慈在桌下悄悄握住許黎的手安撫著,又扭頭示意許明淵上去攔下葉容。

這麽好的日子就不要再說這些晦氣的事情了!

八點整,大堂裏的禮鍾伴著歡快的音樂悠悠響起,葉容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的聲音也突兀地隨之而落。

從頂樓而落下來的光束聚集在他身上,他臉上釋然的笑意拉到最大,仿佛一個手起刀落瘋狂又果斷的劊子手,終於開始了他殺人不見血的屠戮。

他垂眼看著臉上無光到快要發怒的許明淵和江靜慈,又笑著轉身望向身邊的許決,“我要送你們一個禮物。”

“許決,我找到了‘許黎’了,真正的許黎,你的親弟弟,我還把他也帶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了,你開心嗎?”

許決大腦一片空白,然而比許決更快反應過來的是一聲女人急切的叫喊,江靜慈拋下了所有的矜持和體麵,甩開許黎踩著高跟鞋要往這邊衝過來,“小黎,小黎,我的孩子!他在哪兒!我的孩子在哪!”

江靜慈因為孩子走丟精神失常過一段時日,後來有了許黎代替慰藉才慢慢好起來,然而到了現在,她真正的孩子就要回來了,那便什麽替代品都不需要了。

那是她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辛辛苦苦養大的乖巧孩子,他怕黑,他愛吃杏仁糕,他的一切她都記得,一刻都不敢忘。

太好了太好了,她的孩子就要回來了!

葉容抬手擋住她,“許夫人,別急,我去後麵把人帶出來和你見麵,你不要太激動了,會嚇到他的。”

許明淵扶住江靜慈,麵上也露出難以抑製的喜色,“是你說的那個基金會找到的麽,好好,你快去叫那孩子出來,我們不會嚇到他的,我們隻是太高興了。”

許決的眼皮卻一直在跳,他對找回弟弟不像父母那樣喜悅樂觀,相反他隻越來越明顯的有一種有什麽東西就要失控坍塌的感覺。

葉容讓他們稍等,不到片刻就從門外推了一輛小推車進來,他走進來時還將禮堂中間的投影儀打開,將基金會剛發來親子鑒定報告完完整整地投在上麵。

江靜慈邊哭邊喊:“人呢?小黎呢?!”

葉容卻毫不慌張,站定在她麵前,居高臨下睨著她平靜地問道:“許夫人,我剛剛講的故事你有好好聽麽?”

許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掀開推車上的那層帷布,黑色的布下卻是一隻四四方方的骨灰盒,沉穆粗糙,但眼熟得緊。

他忽然間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僵硬地轉過頭去看投影上的報告。

當視線落在報告最後的姓名上時,“葉盛”兩個字像迎麵砸過來的重錘,砰的一聲腦海中緊繃了十幾年的弦徹底斷裂,許決站不穩眼前一黑險些栽倒過去。

+++他見過許多次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葉盛,竟然就是自己走失多年的親弟弟,是他的心頭魔障。

可耳邊嘈雜不停,江靜慈撕心裂肺的哭聲和許明淵不可遏製的破口大罵,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淩遲,他又隻能憑借著意誌力死死不讓自己倒下。

攪亂了一切又冷眼旁觀的葉容看著這台好戲,突然指著他們不能自抑地大笑起來,笑他們又傻又蠢,“不是人命如草芥麽?不是無法感同身受麽?現在呢?開心嗎?!”

他的目光飄移著,最後牢牢釘在台下的麵色慘白如死人的許黎身上,淬足了恨意的目光淩厲如刀。

我不止要你一無所有,我要你愛的恨你,要你擁有的拋棄你,要扒你的皮剜你的心。

+++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