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決醒來看到床邊正在削蘋果的葉盛時,第一反應是自己果然死了,沒想到死後竟然能兄弟團聚。

他從來沒有仔細看過葉盛的臉,印象裏他隻是個惹人煩的臭小子,這會兒有了機會,他才發現葉盛果真有三四分像許明淵,卻又有江靜慈的一兩分神韻。

可笑自己從前眼拙,又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巧合,才生生錯過了這麽多年。

葉盛專注著手裏的動作不停,頭都沒抬,涼涼地問了一句:“看夠了沒有?”

許決傻笑著,像是撿回了失而複得的寶貝,“小黎,不……小盛,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哥哥。”

葉盛削到一半的蘋果皮斷掉,他不高興地擰眉,抬頭看向許決,平靜道:“我記得,十二年前,在遊樂園裏你去給我買棉花糖,你讓我呆在那裏不要動等你回來。”

許決恍恍惚惚應著,說著是了是了,可很快又控製不住地掙紮起來,驚慌失措得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自己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對不起……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我後來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可是我沒有找到,我不敢告訴爸媽,我以為自己可以,才錯過了能找到你的最好時機,對不起,小盛……我不僅弄丟你,還害死了你,不過沒關係,我現在也死了來陪你,就算是贖罪了。”

葉盛眉頭沒鬆,二話不說伸手拔了他手背上的針頭,“藥完了,按住棉球。”

一陣恍如隔世的疼痛感讓許決心頭一震,他怔然地看向葉盛,“我……”

葉盛點頭,沉穩道:“是的,你沒死,我也沒死。”

“還有,當年的事你不必自責,是我自己跑開了,因為那天是你的生日,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想給你驚喜,是我沒有聽話等你回來,不怪你。”

“我真正經曆過死亡才懂得,命運總是離奇難測,過去的事無論是對是錯,都不該是哪一個人來承擔,放下吧,放過別人,也放過你自己。”

許決笑中帶淚,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晚來了二十年的解脫,他輕輕點頭:“好,我聽你的。”

葉盛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塊放在碟裏,還順手擺了個盤,隻是這不是要遞給許決吃的,而是一會兒要拿回去投喂葉容的。

葉盛又道:“還是關於葉容,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他不欠你的,他不欠任何人,是我們許家愧對他,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心之所向,許決……哥,你如果真的愛他,就不要那麽自私,放手讓他自由,讓他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你會懂的吧?”

許決垂頭看著自己殘破的身體,幾近殉道式的挽留也沒能讓葉容有一絲一毫的回心轉意,他怎麽會不懂,他隻是懂的太遲了。

他隻好將所有幹澀的苦果咽下,如葉盛所說,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他笑著重重點頭:“好,當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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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廢棄工廠,淩冽的夜風嗚咽著穿過,掉了半扇的生鏽鐵門根本擋不住寒意入侵。

袁振鴻脫了身上僅剩的外套罩在許黎身上,他摸著許黎有些低燒的額頭,又將他抱緊了一點。

許黎噩夢中也囈語不停,“別不要我,我會聽話的……我是好孩子,別不要我,求求你們,別丟下我……”

袁振鴻抱著他,感覺就像在抱一隻祈求人類憐愛的小動物,輕得隻剩一把骨頭了,卻隻能被人一腳踢開。

樓下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響起,五感敏銳的袁振鴻動了動耳朵,低聲在他耳邊輕語:“噓,乖乖的不要出聲,別怕,等我回來。”

許黎燒得臉通紅,他隱約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話,費力地睜開眼,卻一把拉住要起身的袁振鴻,眼中水光破碎動著嘴唇,“你也要拋下我了?不行,你不能走,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要必須要聽我的話,你不能離開我!”

袁振鴻替他攏好了身上的衣服,“我不走,又有人追過來了,我去趕走他們,很快回來。”

許黎放下心來鬆開了手,神情卻是不解又委屈,“還是要來殺我的人麽,多可笑,我做了他們那麽多年的兒子,到頭來竟然什麽都不是,我這樣的人,根本沒有人愛我。”

袁振鴻剛想說什麽,就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扒著窗戶身手矯健地跳下去又滾落在地,最後消失在夜色中。

許黎在冷熱交替中浮浮沉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袁振鴻還沒有回來。

他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袁振鴻是不是走了,嫌累贅不要他了,早知道當年就不該救他,這個白眼狼!

許黎越想越氣,伸手就把身上沾滿袁振鴻味道的衣服拽下來丟到一邊。

他唯獨沒有想過袁振鴻會出意外,怎麽可能呢,那個男人可是從青翼兵團裏脫穎而出的佼佼者,怎麽可能會出事!

冷風剮過他的皮膚,許黎凍得窩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他還有心思啐著,他這株沒了依傍的惡毒菟絲花終於他媽的要枯萎了,他自己都替葉容他們大快人心。

他好笑地等死,卻在寒冷中重新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籠罩住。

“好了,沒事了,壞人都被趕走了,他們不會再來了。”袁振鴻沒力氣地靠在他身上。

許黎嫌他沉,卻難得的沒有推開他,問:“為什麽,是許家不追究了麽?”

袁振鴻嗯了一聲,過了很久才喃喃道:“還好我為你留了因果,小黎……以後好好生活,沒人幫你收拾爛攤子了就要學會收一收脾氣,旁人沒有義務容忍你,還有要記得……”

許黎壞脾氣發作,不耐煩地打斷他:“你今天的話好多,還敢教訓起我來了,你以為你算……”

他說到一半卻停住了,因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從袁振鴻身上彌散開來,他這時才發現這人身上的原來不是別人的血,而是自己的血。

許黎叫著“你受傷了嗎?傷到哪裏了!”想推開他看看傷勢怎樣,但卻被他抱的更緊了。

袁振鴻枕著他的肩膀,這是他這一生離許黎最近的一次,他仿佛陷入了一個下著初雪被人帶回家的美夢中,慢慢閉上了眼睛,“要記得,記得這世上一直有人在愛你……我愛你。”

他說完在許黎肩上垂下了頭,許黎怔忪著還沒從他的那句我愛你裏脫身。

他小心地推了推,發現人沒有反應,可他不敢再動了,袁振鴻溫暖的懷抱明明還在,一動這噩夢就要成真了。

許黎害怕得發抖,他想要替人捂住傷口,卻摸到了袁振鴻身上早已捅進髒器裏的利器。

他嚇得驚叫起來,卻又很快撕心裂肺地哭泣起來。

如果這就是他的因果,那他終於一無所有了。

【作者有話說:有錯字記得提哦,我真是沒時間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