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容從洗手間出來緩了好一陣,腦子裏還在嗡嗡直響。

初春的氣溫還有些偏涼,但他卻在無端地發熱出汗,挺了挺肩膀感到後背的襯衫都濕透了。

就好像置身於他和許決初見的那日,暑氣似乎快要把要蒸騰掉,蟬鳴不休不止瘋了似的嚎啕,一切都仿佛在燃燒。

他的記憶被悄悄按下回放鍵,背景嘈雜,人聲隱約。

“今天再拿不到錢,就把這個小兔崽子的手腳全部打斷!”

葉容額上的汗滾落下來,望著角落裏仍在發燒昏迷不醒的葉盛,不停***著自己幹裂的嘴唇,“拿的到的,我拿的到錢,你們別動他,錢……錢我去找……”

急紅了眼的葉容隻記得自己不停地在烈日下狂奔,他的人生像是被裝上了猩紅的倒計時,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自爆。

他無計可施,最後鋌而走險入室偷竊,那是一座偏僻的別墅,沒什麽安保,他幾乎毫不費力就跳進了那座陰沉沉的大房子裏。

可惜空****的別墅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他野狗一樣掃**著,在焦頭爛額地快絕望時,一個變聲期男孩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現金在左邊第三個抽屜裏。”

葉容又慌又急忽地拉開抽屜,卻用力太猛,將整個抽屜拉脫,紅色的紙幣花瓣一樣鋪了滿地。

葉容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也衡量不出這些錢有多少,換算成他能理解的數值無非就是這麽多張可以少挨幾頓餓幾頓打。

他站在世上最低賤的這一端,而這一張張錢幣堆砌出了通往世界另一頭的階梯,那個衣食無憂的理想彼岸,遙不可攀卻又近在眼前。

葉容望著從容置身於世界另一端的那個男孩,悶熱盛夏中他像是一陣清風,他居高臨下地站在的樓梯上,宛如一株在風雨中低垂凋敝的鈴蘭,精致,脆弱,卻蒼白純淨。

那一刻葉容仿佛出現了幻覺,他聽見了蟬鳴,躲藏在盛綠的新葉上生生不息的蟬鳴。

……

——“嗡嗡”。

葉容回過神從過去的記憶中抽離出來,摸索著拿出了手機。

“小盛?”

葉盛的聲音在那邊聽上去十分嚴肅,“十點十五分和十點三十五分以及五分鍾前你在做什麽?為什麽會心跳加快心律不齊?”

葉容趕緊吐出口氣,拍了拍胸口讓心髒安靜下來,“剛在跑步呢,太久沒鍛煉了哈哈……”

葉盛知道他在撒謊也沒拆穿他,在學校天台上吹冷風也絲毫沒消下去心裏的恐懼,欲言又止很多次,最後卻隻能無奈地開口,“葉容,別總讓我擔心你……你知道的,我隻有你了。”

葉容咬了咬後槽牙,想哭又想笑,用盡力氣穩住聲音,“知道了,你哥我現在就一個目標,好好掙錢給你買大房子!不說了,掛了,你趕緊上課去!”

葉容掛了電話緊握著手機,脫了力似的靠著牆歪歪斜斜地站著,不疾不徐抽完了一支煙,煙霧在肺裏過一圈腦子後也不自覺跟著暈乎起來。

那些讓他逃無可逃的記憶也跟著縹緲渾濁起來。

過完煙癮,他立刻給新老板發了條消息,“土豆牛腩飯怎麽樣?我最喜歡的。”附帶著一個呲牙笑的emoji。

那邊幾乎是秒回,回了個微笑的黃豆表情。

葉容以為碰到了傅聞遠的忌口,剛要撤回再換一個,那邊就又回了一句,“好的。”

跟著過來的還有一個小程序——容容外賣。

葉容點開,發現這竟然真的能點外賣,用戶隻有他和傅聞遠兩個人,顯示彼此距離的還是兩個很可愛的卡通小人。

“親愛的容容外賣員,你的聞遠發起訂單土豆牛腩飯,請盡快接單哦~”

一上午的陰霾瞬間被這兩個蹦蹦跳跳的小人給扭沒了,忍不住笑傅聞遠這過於有趣的儀式感。

葉容接了單後,就開始著手給自己的大客戶準備午飯了。

因為打車回去麻煩折騰不說,最重要的還浪費錢,秉持著勤儉節約的理念葉容厚著臉皮打著傅聞遠的名頭在錦軒閣借了廚房用。

到飯點快趕到傅氏大樓時,他提前給傅聞遠打了電話,“傅先生,你的外賣到了,放大廳前台那裏嗎?”

傅聞遠那邊有翻動紙張和合上筆蓋的聲音,“直接上來,十六樓,坐專用電梯,我們討論一下你的劇本改編問題。”

傅聞遠不提,葉容都快忘了這茬。

應該是貼心地提前打好招呼的緣故,他從踏進大樓到坐上電梯都一路暢通無阻。

但他不知道的是,電梯合上的一瞬,一陣興奮地小聲議論就開始此起彼伏。

“傅總每隔一個小時就打內線來問外賣到了沒,居然還開了專用電梯!他自己平時都不用的啊!”

“這迫不及待的樣子,這家外賣很好吃嗎?”

“外賣好不好吃不知道,外賣小哥倒是很正,冷白皮吧那是冷白皮吧!”

葉容提著飯盒到十六樓,整一層隻有一間辦公室,門虛掩著沒鎖,他叩叩敲了敲門。

等了一會兒也沒聽見回應,他耐著心又敲了一次卻還是沒反應。

他剛要低頭發消息,就有人從背後靠上來拉住他提飯盒的手,毫無預兆地突然出聲,“我在想,你什麽時候能發現我就在你背後。”

葉容被他嚇了一跳,差點蹦起來撞上他挺直的鼻梁。

葉容心想你這走路沒聲的,誰能想到你在背後!

傅聞遠手指一勾,蹭著葉容的手背接過了自己的午餐,“你吃過了麽?”

葉容此時此刻一提起吃飯都還隱約想吐,邊暗罵自己腦子有病邊連忙擺手,“吃過了吃過了,您吃您的。”

辦公室裏,傅聞遠姿態優雅地嚼著裹滿醬汁口感勁道的牛腩,順手遞給了葉容一份文件。

任誰也想不到,堂堂傅氏總裁坐在這裏一上午,一個項目合同都沒簽,除了親手做那個外賣小程序就是寫這一份劇本修改方案。

葉容接聖旨一般接過,坐在他身邊認真看起新劇本。

他思考著,不自覺地拽著手指上的小肉刺,慢慢說著:“加了治療瘋子的心理醫生進來,故事走向明快很多,從致鬱變成治愈了,挺好的。”

傅聞遠垂眼,凝視著葉容微微突起的腕骨,修剪幹淨的指甲上彎起的白色月牙,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葉容身上每一處都在招搖著吸引自己,讓他可以毫不吝嗇地把目光和欲望糾纏著黏在他身上。

傅聞遠咽下嘴裏的食物,壓低了嗓音,“往後再看看。”

葉容聞言更加聚精會神地看下去,午後的秋日陽光透過高樓寬大的玻璃窗灑進來籠罩著他們,時間都仿佛靜謐且溫馨起來。

傅聞遠一口不剩地吃完了這份土豆牛腩飯,葉容那邊也看到了結尾,連連感慨,“原來醫生也是病友啊,拚盡全力幫瘋子甚至最後替人頂罪,醫人卻不能自醫,也太可憐了吧。”

“他是心甘情願的,瘋子的執念是那座神像,他的執念……卻是那個瘋子。”傅聞遠盯著葉容的眼睛,“正如瘋子匍匐在神像腳下多年,那個可憐的醫生也陪伴注視了瘋子很久很久。”

葉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完傅聞遠的方案頓時覺得靈感如泉湧,蠢蠢欲動想趕快把這個故事寫下來,偏過頭不好意思道:“傅先生,您這邊有空閑的電腦麽?我改一改劇本,應該很快的。”

誰知道傅聞遠像是古代昏君一般十分不見外地看向他辦公桌上的那台電腦,“用那台。”

葉容指哪打哪,想著傅聞遠能讓他用,裏麵應該是沒有什麽商業機密的。

塞上自己存稿的U盤,手指如飛地開始敲鍵盤。

這一敲就是一下午,看著改的差不多了,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打算收工,傅聞遠也走過來拿旁邊的文件。

但令兩人都猝不及防的是,好端端的電腦忽然跳出了一份滿是數字的文檔,接著黑屏一閃,不停滾動著看不懂的亂碼。

葉容慌張地喊了一聲,“傅先生!你電腦可能中病毒了!”

傅聞遠安撫著他說沒事,又不慌不忙地打內線,“叫謝山過來,通知技術部全麵檢測一遍防火牆。”

謝山幾乎是雷厲風行地趕來,擺弄著奄奄一息的電腦,時間不算很久電腦便又恢複如常,但謝山卻神情嚴肅,“先生,我在來之前整個公司的電腦都遭遇了相同的攻擊,丟的都是幾個重要項目的數據。您有備份麽?”

傅聞遠搖頭,看上去並不在意,“還沒來得及。”

謝山回道:“先生,那幾份報告很重要,重新做的話項目就要延後了,會發生太多不可預測的風險意外。”

傅聞遠神色不變,盡管語氣淡然,但葉容卻十分敏銳地感知到了他被挑釁後的隱隱怒意,“是隆晟科技。”

謝山啞然,“是前一段在醫院出事……他們還沒有嚐夠苦頭麽……”

本來置身事外的葉容聽懂了緣由,也跟著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傅聞遠時那個詭譎異常的場麵。

怪不得他後來總覺得那個中年男人眼熟,原來是那個總上財經雜誌的隆晟科技總裁。

氣氛漸漸微妙,葉容在傅聞遠和謝山中間來回看了幾圈,一直在旁邊裝木頭人零存在感的他弱弱出了聲,“那個……剛剛那些文檔被黑之前跳出來過,我看了眼記得幾個數據,希望能幫到你們。”

傅聞遠平複得很快,又把所有的興致轉向葉容,似乎對葉容插手他的事非常興奮,“你說,我讓謝山記下來去核對。”

謝山以為葉容說的記得幾個數據隻是字麵意思簡單記住了幾個數據,但當他瞠目結舌地把整個項目表填完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事情和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樣。

葉容全程不帶停頓地精準到小數點說出了那些數據,傅聞遠看向他的眼神也愈發興致盎然。

謝山當即把數據發給項目部核對,在等待的時間裏,謝山忍不住好奇地問他,“葉先生是怎麽記住這麽多數字的?”

葉容怔忪了一瞬,腦海中伴隨著無數記憶的是聲嘶力竭的哭泣尖叫,不曾停歇的崩塌重建,終於一切又歸於絕望的平靜。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開玩笑般的笑道:“我腦子有病。”

謝山也幽默回道:“天才往往都說自己是瘋子。”

【作者有話說:傅·中老年·聞遠:微笑的表情不是表示溫柔的讚同嗎?

大概晚上十點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