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離婚的第十一天。

安饒看著盤中的野菜,良久,夾起一根送進嘴裏。

才剛嚼了兩口,殷雪雅忽然疾步走過來一把按住安饒的下巴,柳眉緊擰急道:

“快吐出來,這個有毒。”

安饒笑笑,拂開她的手,嚼完了野菜咽下肚。

眾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一舉動。

他這是要畏罪自殺?

評委顫顫巍巍站起身,扒住旁邊的工作人員,豆大的汗珠如雨下,幾乎是有氣無力道:“快,快送我去醫院……”

其他人也不敢耽擱,趕緊扶住評委往山下走。

但安饒沒事人一樣,夾起一段帶著葉子的野菜放到桌上,用筷子將葉子展平。

他看了眼那道紅燒豆腐,又看了眼林景溪手邊的蜂蜜。

“不用去醫院了,吃點止瀉藥就行。”

評委一聽,眼睛瞪得像銅鈴:“你還是人?能說出這種話。”

林景溪捏緊拳頭,憤懣道:“你無視那些無辜的小生命就罷了,現在連人命都能隨意玩笑?”

安饒做了個深呼吸,迎上眾人猶疑的目光,指指桌上的野菜,道:

“石龍芮和水芹的確長得很像,很容易被混淆,但石龍芮開黃花,水芹開白花,葉片也不一樣,前者是掌狀分裂,後者是羽狀分裂。”

說著,他從砧板上拿起小白花撚著轉了一圈,笑道:“你吃的是水芹,不用擔心。”

工作人員愣了下,紛紛看向桌上那段帶著葉片的野菜。

羽毛形狀的葉片布滿分裂網,淡雅的小白花隨風拂動。

工作人員愣了許久,輕咳一聲:“不好意思小安,確實是我們知識儲備量太少,再加上評委有不良反應,所以造成了誤會,對不起。”

安饒大方一笑:「沒關係,要我可能也會誤會。」”

隨即,他看向愣在一旁的林景溪,微微一歪頭,饒有興趣地打量他:“溪寶你懂得還挺多,一般人可不知道石龍芮。”

林景溪暗暗攥緊了手,看也沒看他,馬上走到評委身邊:“對不起,是我給大家造成誤會了。”

說著,在鏡頭懟臉的情況下,他回過頭委屈地看著安饒:“抱歉,是我小題大做了,你能原諒我麽?”

安饒揚起嘴角,眼中卻沒有一點笑意:“不用和我道歉,和大自然道歉吧,為你的生存提供了便利,反過來還要遭你口舌。”

林景溪咬住下唇,竟然真的轉向身後的大山,微微委身:“對不起大自然,我……”

“夠了!”一聲冷喝打斷了林景溪可笑的道歉。

徐任宇疾步衝過來擋在安饒麵前,對著攝像師怒斥一聲:“別拍了!”

攝像師被嚇了一大跳,手裏的大黑盒子差點沒端住交代在這裏。

“安饒你有完沒完,景溪不是和你道歉了麽,何必這樣咄咄逼人,他又不是故意的。”

安饒冷笑一聲,抬手漫不經心整理著袖口:“他不是故意的我都差點背上殺人犯的罪名,他要是故意整我,我還有活路?”

眼見氣氛越來越緊張,評委整個人已經癱到了桌底,臉色跟鵝毛一樣蒼白,氣若遊絲道:“別吵了……快扶我就醫……快。”

這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

既然不是有毒的石龍芮,那評委為什麽出現了不良反應?

不敢耽擱,趕緊帶人下山。

因為突發狀況,節目組隻好暫停拍攝修整半天,等待評委的檢查結果,畢竟他肯定是因為吃了什麽東西才導致不良反應,而那東西可能還藏在食材中,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而觀眾那邊卻像嗷嗷待哺的幼鳥,張大嘴巴喊第二期怎麽還不出來。

導演覺得停到這裏既有很強的懸疑氛圍,又有很好的教育意義,提醒大家在野外不能亂吃東西,所以他決定這一期就剪到這裏。

下午兩點,第二期節目準時和觀眾見麵。

比起第一期,有毒野菜再一次引爆話題量,成為節目播出以來收視率最高的一期。

但詭異的是,彈幕似乎少了很多,很少再看見類似於「溪寶最棒」之類的彈幕,大部分卻是:

【文盲賣弄什麽知識分子人設,還誣陷安饒分不清石龍芮和水芹,林大嘴分得清自己爹媽的性別麽?】

【哇,忽然覺得安饒小哥哥真的好能幹,又會挖筍蟲又會認野菜,我宣布,從今天起我就是十年老粉!】

【饒饒簡直六邊形戰士,會畫畫會書法會求生啥都會,想建他的超話,有姐妹來麽?】

【姐妹快建!愛你!】

當然也有:

【笑死人了,誰不知道綜藝節目都有劇本的,估計是楚觀南這個傻逼想帶他老婆特意請人寫的劇本罷了。】

【前邊的嘴巴放幹淨點,南南也是受害者好麽,安饒早就被扒透了,不知道去搜關鍵詞「下藥」。】

看著撕得天昏地暗的彈幕,導演笑得極其得意,不過為了避免一些衝突,製作組還是把安饒和徐任宇吵架那段給剪掉了。

下午三點,距離天黑還有四個小時。

現在這種情況別說讓徐任宇喜歡安饒,能正常說話都是個問題。

那個慘絕人寰的懲罰會是什麽,總不可能讓他在老虎窩睡一晚吧。

他下意識看向徐任宇,就見他起身離開了帳篷。

傷害了自己的人生導師,徐任宇現在不想看到安饒的臉,他想出去透透氣。

穿過竹林來到一處低矮的山崖前,望著眼前開闊壯麗的景象,心情這才平複了一點。

事到如今,他還是覺得林景溪沒有任何錯,他也是為了評委的安全著想,可能的確判斷失誤,就被安饒抓住得理不饒人。

想起林景溪那張委屈的臉,越想越氣,徐任宇抬腳踢飛腳邊的石塊。

腳下的地麵忽然鬆動,他還沒反應過來,地麵忽然塌陷了一塊,瞬時間,他整個人隨著那塊被他踢飛的石頭一腳踏空,順著山崖滾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任宇醒來的時候,入眼便是天邊絢爛的晚霞,將他滿是傷痕的臉映照成橘紅色。

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環顧一圈,發現自己正躺在山崖下麵的河流旁。

幸好山崖不算太高,他這才勉強撿回一條小命。

徐任宇嚐試著想坐起來,右腿卻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他支起身子一瞧,右腿半截褲子不翼而飛,鮮血淋漓已經開始慢慢凝固,膝蓋腫成青紫色,像一隻大饅頭,並且隱約能看出來骨頭好像錯了位。

他緊咬牙關坐起身,抬頭看向山崖,喊了聲:“有人在麽!”

但回應他的,隻有呼嘯的風聲。

最終,他長歎一聲,重新躺下去,望著那抹豔麗的晚霞,忽然笑了出來。

如果他沒猜錯,現在應該是下午六點多,自己消失了整整三個小時,卻始終無人發現。

最佳男配又怎麽樣,那些人表麵祝賀他誇他大器晚成,誰不知道他們私底下還是對自己一口一個草根龍套地叫著,如果是楚觀南或沈懿,恐怕少一秒他們的鏡頭,節目組都會急的把整座山翻個遍。

自己已經三十五歲了,吃青春飯的藝人還有幾年能供他折騰的,或許這個最佳男配,就是他演藝生涯中的休止符。

徐任宇深吸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徐任宇——”

倏然間,細微的喊聲不知從哪裏冒出來。

徐任宇猛地睜開眼睛,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下一秒,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沿著山崖陡坡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使勁揉揉眼,一個猛子支棱起上半身。

那個曆盡千辛萬苦往下爬的人……

是安饒。

安饒找了兩個多小時,山頂又有視覺盲區,下來後終於在山崖底下看到了徐任宇,他顧不得自己擦破的手掌,一路小跑來到他身邊,望著他鮮血淋漓的腿,皺眉問道:

“沒事吧。”

徐任宇覺得很可笑,第一個找到他的人竟然是安饒。

他掙紮著往上起,別過臉。

“你別動。”安饒按住他的肩膀,“你的腿骨折了,如果貿然移動可能會二次錯位。”

安饒環伺一圈,在河邊撿了根大腿粗的斷木,從腰後抽出斧子使勁一劈,震的他掌心生疼,撕裂的傷口順著把手滲出絲絲鮮血。

徐任宇看著他,皺了下眉。

安饒將木頭削成兩塊木板,抬手撕下一圈衣擺,然後將木板固定在徐任宇的腿上,再用布條綁住兩塊木板,防止骨頭再次錯位。

剩下的一截布條,沿著他的大腿紮緊,防止傷口繼續流血。

做完這一切,安饒手上的傷口裂開了三四公分長。

他眯起眼看向山頂。

進山時就已經把所有電子設備全部上交,他現在沒辦法聯係節目組,但徐任宇真心耗不起,如果他再爬回去喊人,等節目組下來,徐任宇這條腿就廢了。

安饒思忖片刻,忽然輕輕將徐任宇拉起來,自己半蹲下身子,低聲道:“上來,我背你回去。”

徐任宇看著安饒的後背,眼中一閃而過一絲奇怪的情緒。

安饒雖然個頭和他差不多,但體型比他瘦很多,如果他打算背著自己往山崖上爬,徐任宇很想勸他放棄。

安饒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回過頭,就見徐任宇歪斜著身子站在那裏,眼神縹緲。

“覺得我背不動?”安饒笑笑,伸手拉過徐任宇的胳膊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接著,他卯足了勁兒往上站直身子,纖白的脖頸暴出條條青筋。

真的很重。

他背著徐任宇,一百五十多斤的重量壓的他雙腿打顫,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卻很堅決,無論前方是什麽樣的艱難險阻,他都要將他的搭檔背回去。

很小的時候,哥姐趁爸媽不在家,欺負他讓他出去罰站,隻有六歲的他孤零零一人窩在家門口的小花壇裏,一直到夜裏十二點多,哥姐也沒同意讓他進門。

那個時候他就想,要是有一個人能從天而降,帶自己離開這個讓他感到痛苦的家就好了。

現在的徐任宇,一定也是這麽想的吧。

安饒背著徐任宇走平地就已經很艱難,爬坡的時候他差點帶著徐任宇一起滾下去,幾乎是半跪著往上一點一點爬。

晚霞漸漸散去,青灰色的夜幕從黑暗的邊緣融化滴下。

“別管我了,你自己走吧。”徐任宇有點不忍心,看著安饒褲子都磕破了,腿也在流血,便忍不住道。

安饒沒說話,繼續咬牙往上爬。

徐任宇沉默半晌,聲音低沉:“你明知道我討厭你,還管我做什麽。”

安饒反問道:“如果是你,看到有人受傷躺在那你會坐視不理麽?”

徐任宇扭過頭,聲音有些別扭:“那得看躺在那的是什麽人。”

安饒勉強扯出一抹蒼白的微笑,抬頭,看著漫天繁星。

“說實話,我到現在也對你沒有一點好感,可大多數時候,我們無權決定自己的人生,也無權決定躺在那的是敵人還是恩人。既然給了我這個劇本,我隻能盡力把它演好,即使它並非我所願。”

徐任宇的眸子顫了顫,他看著安饒的後腦,心頭猛跳了一下。

“我覺得這個道理你比我更有體會,不是麽。”

安饒稍稍側過頭,唇角含著溫柔似夏日晚風的笑意。

徐任宇忽地睜大眼睛,瞳孔中映照出的全是安饒明媚的笑,他慢慢收緊雙手緊緊攬住安饒的脖子,腦袋輕輕靠在他的頸間,良久,輕不可聞地說:

“嗯,你說得對。”

“沒了?”安饒一挑眉,笑問道。

徐任宇沉思片刻,雙手收緊。

似乎是鼓起很大的勇氣,輕聲道:“和你搭檔,真的很幸運。”

回到營地的時候,安饒整個人已經虛脫,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徐任宇安置好之後,慢慢倒在地上,隻剩喘氣的份兒。

工作人員正湊在工作間打牌,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徐任宇無故消失了幾個小時,見到傷痕累累的二人,這才後知後覺趕緊把徐任宇送往醫院。

安饒疲憊地閉著眼睛,汗水暈濕頭發,順著蒼白的臉頰緩緩滴下。

忽然間,眼前黑了下去。

慢慢睜開眼,對上了楚觀南不苟言笑的臉。

他俯視著自己,神情淡漠。

安饒勉強笑笑,依然不忘自己的人設,努力抬起手,聲音疲軟卻不忘撒嬌:

“老公,我好累,幫我揉揉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