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離婚的第二十七天。

“殺人犯的兒子是膽小鬼哈哈哈!”有小孩子開始嘲笑他。

“你爸都敢殺人, 你連作文都不敢念?”

吳小軍緊咬牙關,黝黑皸裂的小臉泛起一抹憤怒的潮紅。

安饒擺擺手,示意孩子們安靜下來。

他拿起吳小軍的作文, 輕聲問道:“如果你覺得自己念得不好,那老師幫你念可以麽?”

吳小軍猛地捂住耳朵,趴在桌上閉著眼睛, 模樣倔強,大聲喊著:“你別說啦!”

安饒重新回到講台, 打開作文本,輕聲念著:“我的夢想,我的夢想是再見爸爸一麵……”

他的語氣中透著淡淡的哀傷,仿佛完全沉浸於吳小軍對父親可望不可及的不甘情緒中。

念完之後, 台下鴉雀無聲。

安饒在黑板上寫下數字一:“那麽我們來分析一下這篇作文好在哪裏吧。”

“第一,語言敘述清晰,邏輯自然合理。”

“第二, 開頭設置懸念, 引人遐想, 又很快揭開懸念, 節奏緊湊抓人眼球。”

“第三……”

安饒停下, 抬頭看向孩子們。

這時候,吳小軍悄悄放下了手, 慢慢抬頭看向安饒。

“第三, 情感真摯,引人淚下,最重要的是, 很有勇氣。”

一個皮猴拍著桌子叫道:“承認自己爸爸是殺人犯就是有勇氣啦?!”

安饒放下作文本, 表情忽然嚴肅起來, 他看著所有同學,輕聲道:

“其實老師想告訴你們,當你們不了解一件事的真實起因經過,就不要對這件事妄下斷論,我尊重你們說話的權利,同樣的,你們也要尊重事情背後的真相。”

小軍爸爸本來在城裏的工地搭腳手架,半夜起來解手發現工友偷工地的電纜去賣,並且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小軍爸爸上前阻止這種行為,對方人多勢眾,先動了手,小軍爸爸出於自衛隨手抄起一旁的錘子給工友開了瓢,結果打巧了,工友當場死亡,事後其他工友還把偷電纜的鍋甩給小軍爸爸。

安饒看著吳小軍,他低著頭坐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其實小軍的爸爸是為了阻止壞人偷電纜,壞人攻擊他,他出於自我保護,迫不得已才還手,你們知道麽,偷挖電纜在我國是重罪,會造成很嚴重的危害,嚴重了甚至會讓整座城市陷入癱瘓。”

“你們想一下,如果一個病危的患者躺在醫院裏靠呼吸機維持生命,這時候,因為電纜被挖斷導致醫院停電,結果是什麽。”

皮猴們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會……會有很多人死掉。”一個小女孩顫聲說道。

“沒錯,小軍爸爸出於為人民著想,阻止壞人偷電纜,保護工地財產安全,那是不是可以說,他在努力挽救許多人的生命呢?”

孩子們消化了好一會兒,然後重重點頭似搗蒜。

吳小軍攥緊了手,眼睛在桌麵胡亂掃過,原本因為憤怒而潮紅的臉變成了因為害羞而潮紅。

“可是,法律就是法律,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盡管警察叔叔也知道小軍爸爸的出發點是正義的,卻也隻能按照法律流程給他判刑。”

安饒再次看向孩子們:“所以同學們覺得這篇作文寫得好不好呢?”

一時間,所有的孩子紛紛站起身,衝著吳小軍熱烈鼓掌,掌聲如雷鳴,他們拍的小手通紅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好!”

“但是,小軍爸爸的遭遇是不是很可惜呢,明明做了好事,卻成了階下囚。”安饒繼續循循善誘。

孩子們一聽這話,眼睛濕潤了,他們委屈地點點頭,好像小軍爸爸是他們爸爸一樣。

“所以有時候,我們要學會智取,不要和敵人正麵起衝突,要拿起法律武器捍衛自己的權利。”

安饒抬手在黑板上寫下「權利」二字。

他沒有鼓吹小軍爸爸是什麽大英雄,也結合分析了小軍爸爸本身存在的錯誤,告訴孩子們正確的解決方法,避免孩子們重蹈覆轍。

孩子們一起衝著吳小軍大聲喊著:“大英雄!大英雄!”

吳小軍雙頰紅撲撲的,他害羞地趴在桌子上,胳膊擋住嘴角的笑容,大大的眼睛裏是明亮和期盼。

校長在外麵偷偷看著,忍不住也拍了拍手,對一旁的支教老師說:

“安老師剛來的時候,我的確很擔心,一個藝人他能把孩子教好麽,或許是偏見吧,但他這次不光給孩子,也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

支教老師笑著點點頭:“沒錯,當我們不了解事情的始末時,不要隨意評判。”

下課回到辦公室,安饒拿起杯子猛灌幾大口,他剛擦擦嘴,就看見門口晃悠著一個幼小的身影。

安饒親切地招招手:“小軍,來。”

小軍扭扭捏捏走進來,低著頭,看起來很不好意思。

孫澩正在一邊玩手機,看到吳小軍,忙招呼他:“來小朋友,老師給你好吃的。”

小軍視若無睹,走到安饒身邊。

“老師我……”他猶豫著,不知道怎麽開口。

安饒在貼紙上寫了個優秀作文獎,貼到小軍的胸前,笑問道:“是來找我領獎勵的吧。”

小軍珍惜地撫摸著貼紙,半晌,搖搖頭。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抬起頭:

“老師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安饒眨眨眼,假裝不知情:“道歉?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小軍抿了抿嘴唇,閉上眼睛,“因為黑板上那句「安老師是大傻逼」是我寫的……”

說完,小軍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對不起,是我不對。”

安饒握著他的小手幫他整理下淩亂的衣領,然後認真看著他:

“人最寶貴的品質就是知錯能改,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

小軍羞澀點點頭,小小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安饒的手背。

“記住,一定要好好長大,無論你缺失了什麽。”安饒輕輕道。

聽到這句話,小軍想起了自己入獄的爸爸,想起了被村民指著鼻子辱罵的場景,淚水從眼底沁出。

他抬起髒兮兮的小手使勁擦了把眼淚,用力點點頭。

為了獎勵孩子們作文寫得好,安饒決定將下午最後一節英語課改成課外活動,幫助某位運動小健兒實現他的踢球小夢想。

女生們跳皮筋玩翻繩,男生們組成兩隊和安饒一起踢足球。

安饒發現,這群孩子對足球規則一點都不懂,就是分成兩隊搶一顆球,手腳頭全用上,誰搶到就算贏。

沒辦法,安饒隻好和他們重新講解足球規則。

就在這時,孫澩提著兩隻大袋子出現在操場,衝著孩子們喊道:

“小朋友們休息一下吧,老師給你們買了雪糕!”

孩子們一聽有好吃的,立馬扔下足球跑向孫澩,圍著他哄搶雪糕。

被孩子們圍成一團的孫澩衝安饒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很是挑釁。

安饒無奈地笑笑,轉過頭,卻見吳小軍正抱著足球亂踢。

安饒好奇問道:“你不去拿雪糕麽?”

吳小軍用膝蓋顛著球,搖搖頭:“不去,等我長大了自己賺錢買,我爸最討厭拿別人東西的行為,我一定不能讓他失望。”

安饒欣慰地摸摸他的腦袋,忽然覺得,這個小屁孩一夜之間長大了呢。

他拿過足球打算和小軍一起練習顛球時,餘光卻看見一個小男孩背著書包孤零零的向校門口走去。

這個男孩是他們班上一個叫李明明的男生,就是他在黑板上寫下「我想踢球」這句話。

這個孩子平時非常沉默寡言,總是低著頭,安饒幾乎沒聽他說過話。

安饒讓小軍先自己玩,他跑到李明明身邊,拉住他的小書包:“還不到放學時間,你要去哪。”

李明明淡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一旁的看門大爺插嘴道:“這娃的父母都在城裏打工,家裏沒老人,他每天都要早走一會兒回家照顧妹妹。”

大爺說話的工夫,李明明已經從校門鑽了出去。

安饒開始也沒在意,他理解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很惋惜一個九歲的小孩就得給妹妹當爹又當媽。

但詭異的是,第二天,李明明沒有來上學。

第二天第三天,一個周,都沒來。

安饒找校長打聽情況。

校長黑紅的國字臉上透著無奈的惋惜:“其實這娃成績挺好的,也很喜歡踢足球,但是吧,他妹妹才三歲,離不開人,父母又在城裏打工,所以他可能……要退學了。”

談話的時候有幾個小孩在旁邊玩足球,聽到校長的話,立馬插嘴道:

“李明明球踢得可好了!是我們學校踢得最厲害的!”

說起踢球,校長又忽然想起什麽:“對了,學校打算組織一場足球比賽,就由你們班和孫老師班比賽。”

但安饒現在沒心思理會足球比賽的事。

放了學,他翻出李明明的個人檔案,找到他家的住址。

李明明家很遠,還要翻過一座小山頭才到。

這座村子不是一般的破舊,全是土屋,比學校那邊的村子還窮,那邊起碼修了路,這邊還是土泥地,動物糞便到處都是。

安饒順著門牌一戶一戶找去,路上,幾個坐在門口閑聊天的姑娘看到他,激動地湊到一起竊竊私語。

當安饒看向她們的時候,姑娘們趕緊別過頭,紅著臉竊笑。

……

李明明剛熬了稀粥,這就是今晚的晚餐,他要照顧妹妹吃了飯然後再去發豆芽,等周末下山拿到集市上去賣。

看著那些被他小心翼翼包了書皮的課本,李明明默默歎了口氣。

反正也用不到了,他將課本放在灶台前,打算明天燒了當柴火用。

倏然間,他聽到院子裏傳來節奏的「嘭嘭」聲。

李明明趕緊出門查看情況,意外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把他家的院牆當球門踢球玩。

他皺了皺眉,猶疑地走過去:“安老師?”

安饒笑笑,抱起足球:“明明,聽說你球踢得特別好,你指點一下我,看我姿勢表不標準。”

李明明頓時來了精神,走過去:“你不能用腳尖去踢,會挫傷腳趾,而且姿勢也不對,要這樣,手擺開……”

安饒微笑著看著李明明仔細幫他調整動作。

忽然間,李明明意識到什麽,慢慢退到一邊,低著頭小聲問道:“老師你來做什麽……”

“你都一周沒來學校了,還好意思問我來做什麽。”安饒佯怒道。

李明明咬了咬嘴唇,頭埋得更低了。

“老師我……以後就不去了。”

“為什麽。”

“因為我得照顧妹妹,還得發豆芽,沒時間。”

安饒假裝很往為難:“那怎麽辦呢,學校馬上要舉行足球比賽了,沒有你這等猛將,我們班輸了怎麽辦呢。”

李明明明顯眼睛亮了下,但很快又變得晦暗:“其他人……也也能踢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透過八月底已經略帶涼意的風,安饒聽到了他心中的不甘和難過。

“你想踢球麽?”他凝視著李明明的眼睛,認真問道。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之久,李明明終於緩緩點了下頭。

“我想……踢球,以後想進青訓營,然後……進國家隊。”

對於大山裏的孩子來講,他們必須要得到學校的推薦才能進青訓營,如果他就此放棄讀書,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我知道了。”

安饒掏出手機,按照資料上的電話撥通了李明明媽媽的手機號。

電話接起,對方問是誰。

“我是李明明新來的班主任。”

聽到「班主任」仨字,李明明的媽媽沉默一會兒,直接道:“又是來勸我的吧,明明退學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老師你也不用再浪費口舌了。”

“孩子成績很好,體育也很棒,為什麽不讓他繼續讀下去,況且你阻止孩子接受九年義務教育是違法的。”

李明明的媽媽火氣一下子上來,聲音變得尖銳刺耳:

“你別拿違法嚇唬我!你看到我們家什麽樣子了麽!家裏還有個老小等著他照顧,一大堆豆芽等著發,我們也是要生存的啊!就算讀完了初中又能怎麽樣,他能考上大學麽!能賺錢麽!北大畢業的還不是一樣賣豬肉!不如早早退學賺錢養家。”

聽到媽媽的怒斥聲,李明明悄悄扯了扯安饒的衣角,小聲道:“老師,算了……我真的不讀了,我媽身體不好,你別惹她生氣了……”

安饒隻覺得心尖猛地顫了下。

這個孩子真不是一般的懂事,這時候還在為媽媽考慮。

懂事的讓人心疼。

李明明媽媽憤怒掛斷電話,望著手機,安饒第一次體會到挫敗感。

他可以在野外求生中遊刃有餘,也可以靠著自學技術打臉造謠者力挽狂瀾,但就是麵對一個被迫退學的小孩,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半晌,他蹲下身子握著李明明的手,認真看著他:“明明,不要管媽媽說什麽,你就告訴我,你想讀書麽?”

清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李明明委屈地撇著小嘴,重重點頭。

看著孩子可憐兮兮的模樣,一旁的李VJ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好,隻要你有這個決心,老師一定會幫你。”

回去的路上,李VJ歎了不知多少聲氣,問道:“你怎麽幫他,就算是資助,也很難保證他能繼續讀書吧,而且李明明他媽說得很對,這邊教育資源匱乏,他們真的很難和城市裏那些從小接受頂級教育資源的孩子比。”

安饒靜靜的,並沒有回答李VJ的話。

回了宿舍,安饒找出幾本嶄新的筆記本,將自己做滿筆記的課本整理好。

第二天是周末,學校放假,李VJ本來以為終於能睡個懶覺,但卻忽然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他坐起身揉揉眼,赫然發現安饒起得很早,手裏抱著一摞書直奔校門口。

天還沒亮,李明明已經下了床,他輕輕拍了拍被他吵醒的妹妹,哄睡妹妹後起身去準備早餐。

早餐依然是玉米麵糊糊,隻有妹妹的碗裏可以多加一個雞蛋。

他坐在灶台前,爐灶裏忽明忽暗的火星映照出他毫無生氣的臉。

李明明一隻手摸索著地上的柴,忽然發現沒有了,但視線裏,卻多了那幾本課本。

他拿起課本,翻開一頁,小聲地念著:“金色的魚鉤……”

良久,孩子的肩膀塌了下去。

他合上課本,緩緩伸向燃著熊熊大火的灶台……

隻要放進去,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手在抖。

真的好想回學校,想和同學一起玩,想聽老師講外麵的世界。

“吧嗒。”眼淚落在書本上。

他趕緊吸了吸鼻子,剛要把課本塞進灶膛。

「啪」的一聲,身後的門忽然打開了。

一個身影急匆匆從外麵進來,沒有看他,自顧說著:

“來,現在已經七點五十了,李明明同學請你快點準備好早餐,趕緊過來坐好上課,不要耽誤時間。”

李明明猛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安饒將書本放在桌上,對李明明微微一笑:“聽明白了麽?”

李明明顫抖著站起身,懷裏緊緊抱著差一點就被塞進灶膛的課本。

他強忍哭意,聲音洪亮且堅定:“聽明白了!”

安饒講得很快,如果李明明真的不能繼續讀書,他隻有靠這種方法給李明明額外開小灶,但能幫他的時間並不多,剩下的,還要靠他自己。

講完了,安饒還幫李明明推著小車下山賣豆芽。

安饒趁熱打鐵,用收錢來教他數學,教他小推車和豆芽的英語,他恨不得把他知道的都塞給李明明。

學校每天上課時間是早上八點,安饒四點就起床,爬上半小時山路來到李明明家,教他今天的上課內容,三點半放學再爬一次,陪著他寫作業做課後題。

並且還要幫忙照顧他的小妹妹。

小妹妹很喜歡安饒,一見他就要抱抱,安饒陪李明明寫作業時,小妹妹也要黏在他懷裏玩他的手指。

這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累的日子,安饒自己都沒想過一個人可以把時間安排的如此緊湊無縫銜接,他真想給自己頒發一個時間管理大師獎。

下午,安饒坐在操場上,看著從班裏挑選出的孩子們正在練習踢球,備戰三年二班。

孫澩也帶著他們班的孩子出來了。

安饒一看,傻眼了。

他一直以為山裏的孩子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普遍又瘦又小,但孫澩他們班的足球隊,這一個個壯得跟牛一樣,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參加健美大賽,他們真的是小學生?

孫澩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黑牛維生素飲料,給每個孩子發一瓶,孩子們開懷豪飲,大喊幹杯,氣勢震天。

安饒揉揉眼。

他這是出現幻覺了?這宛如屠龍勇士聚會一樣的場景是怎麽回事。

孫澩提出,要自己班的孩子和安饒班的孩子打一場友誼賽,互相試探下對方的水平。

但安饒班的孩子普遍瘦小,規則也沒弄明白幾天,完全是被孫澩班的孩子按在地上摩擦。

上半場比賽,孫澩班就已經和安饒班打出了4:0的差距。

孫澩得意洋洋的在安饒身邊坐下,隨手擰開一瓶脈靜維生素飲料,嗤笑道:

“看你班孩子一個個瘦得豆芽菜一樣,你們直接棄權算了,免得上了賽場丟人。”

安饒從他手裏搶過飲料喝了一口:“你看過那個新聞麽?”

孫澩一挑眉:“什麽。”

安饒看著自己班裏的小豆芽們,笑道:“幾個被俱樂部挑剩下的少年,拿到了世界冠軍。”

“毒雞湯把你毒傻了?打電競和踢足球能是一回事麽。”

安饒嘲諷地笑笑:“你說得對,畢竟人和人的區別比人和豬的區別都大。”

他站起身,將喝了一半的脈靜送回孫澩手裏:“不好意思喝了你這麽多,你還喝麽?不喝我可以拿走麽?”

孫澩看著手裏的脈靜,腦海裏是那張嫣紅的嘴唇銜著瓶口的樣子,他咽了口唾沫,將飲料塞回去:“拿走拿走,別惡心我。”

“謝了。”安饒衝他揚揚瓶子。

陪李明明寫完今天的作業,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九點。

安饒是說不出的疲憊。

每天光來回山路就要走上三個多小時,碰到刮風下雨甚至更長,白天還要陪班裏孩子練足球,這樣堅持了半個月,確實是有些力不從心。

算算,距離支教結束也隻剩短短一周的時間。

而距離尼泊爾七日遊的投票截止日期,也隻剩一周。

除此之外還有「最喜歡的老師」評選。

安饒知道自己不像孫澩那樣,很會帶孩子玩,無論是自己班上的孩子還是孫澩班的孩子都很喜歡圍著他轉,孫澩又天天小零食賄賂著,孩子們儼然已經將他奉為神明。

安饒也知道,孩子們經常在私底下偷偷討論:“票一定要投給孫老師,他天天買好吃的給我們,他太好了。”

他疲憊的往宿舍走,路過操場,卻忽然聽到裏麵傳來陣陣叫喊聲。

誰這麽晚了不睡覺。

他走過去看了眼。

一群衣著樸素的小孩子半隱匿在夜色中,追著一顆白乎乎的球奮力前進,嘴裏不住喊著“傳球傳球!”“假動作假動作!”

安饒湊近一點仔細觀察。

正追著球跑的那個,是吳小軍,其餘幾個,也都是自己班上的學生。

好像訓練效果不是很好,吳小軍氣得直捶地,扯著嗓子喊道:

“還有一周就比賽了,大家還是一點進步也沒有,你們對得起安老師嘛!”

聽到自己的名字,安饒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走過去,把吳小軍從地上拉起來拍了拍他沾滿泥沙的褲子。

“安老師!”孩子們驚喜叫道。

安饒看了眼手表,笑道:“九點了,小朋友們該睡覺了哦。”

幾個孩子麵麵相覷,表情從喜悅轉為凝重。

“可是……我們前幾天輸給了二班,我怕比賽萬一也……”

安饒抱起小軍,用臉頰碰了碰他髒兮兮的小臉:“沒關係,盡力了就好,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不留遺憾。”

小軍看著安饒,忽然癟起小嘴。

他將頭埋進安饒頸間,抽泣著道:“可是……可是二班的學生說你是大笨蛋,教不好足球,我不想他們罵你。”

其他幾個孩子也氣憤地跟著附和。

安饒想笑。

他總不能和一群小學生計較吧。

隻好安慰小軍:“沒事,他們說他們的,我們做我們的,記住老師的話,不留遺憾。”

“老師,你陪我們練球吧,我們不困!”孩子們忽然圍上來,一臉雄心壯誌。

其實安饒很困,他隻想把自己盡快交給大床。

但看著孩子們渴望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將小軍放下,撿起足球,指尖抵住球轉了一圈,笑得神秘兮兮:

“安老師的特訓可是很嚴格的,你們能堅持麽?”

幾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忽然舉起手放在胸前,也不知道跟誰學的,齊聲大喊:

“我們不怕!誰先堅持不住誰就是小狗!”

孩子們除去每天必要的學習時間,基本都是早上五點起,晚上十點睡,時間都用在練球,而且孩子們確實進步得很快,短短幾天已經踢得有模有樣。

因為帶學生練球,安饒去李明明家時晚了一小時。

李明明早就準備好書本等著安饒到來,坐等右等不到,他生怕老師半路出什麽意外,抱著妹妹跑到村頭去找安饒。

看到安饒姍姍來遲,李明明這才放了心。

“老師,你今天很忙麽?這麽晚來。”

安饒摸摸小妹妹的頭發,輕聲道:“馬上要足球比賽了,這幾天忙著陪小軍他們練習。”

聽到「足球」二字,李明明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安饒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問道:“比賽時間是九月三十日,你那天有時間麽?”

李明明抱緊妹妹,輕輕搖了搖頭。

妹妹卻在他懷裏拍著小手,口齒不清笑道:“哥哥,踢球球,去踢球球!”

“哥哥不踢球。”李明明趕緊按住妹妹的手,垂著眼瞼,表情漫上一絲失落,“哥哥不踢球……”

他重複喃喃著這句話。

安饒輕笑一聲,拍拍他的肩膀。

很快到了比賽的日子,孩子們這幾天都緊張得睡不好,做夢都在蹬腳。

比賽前一天晚上,安饒翻出行李箱裏所有的衣服,伸手比劃兩下,然後將一件衣服裁成兩半。

這些是楚觀南買給他的衣服,都出奇的大。

想起楚觀南拿著皮尺在商場裏挨件測量衣服的場景,安饒笑出了聲。

他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麽?

安饒借了針線縫紉機,宛如一個勤勞的紡織工,乘著台燈踩著縫紉機踏板,白線穿過破碎的衣服,組成了小小的無袖裝。

李VJ給衣服來了個特寫鏡頭,好奇問道:“這是送給他們的禮物麽?”

安饒點點頭。

他將縫好的衣服拿下來,用紅筆在每件衣服上寫下數字,數字下麵又寫上每個參賽孩子的名字。

望著最後一點布料,安饒沉默良久,拿過來塞進縫紉機下麵。

他在這件衣服上寫了「12」,下麵工整寫下三個字:

【李明明】

第二天一大早,土溝壩小學大門上就拉起一道橫幅:

【土溝壩小學首屆足球比賽隆重開幕!】

所有班級已經組織學生搬著小板凳坐在了操場上。

安饒班裏的孩子們都起了個大早,坐在教室裏,一副沉默的樣子。

安饒背著手走進教室,看著憂心忡忡的孩子們,知道他們在擔心比賽的結果,看起來都很緊張。

“士氣不足可踢不好比賽哦。”安饒笑道。

孩子們抬起頭,眼底一片晦澀。

“老師給你們準備了禮物,不想看看麽?”

可他們現在心裏不關心禮物,隻關心比賽。

安饒挺直腰板,故作姿態,用最標準的播音腔念道:

“現在,請念道名字的同學依次上台領取禮物。”

孩子們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一旁的李VJ笑出了聲,忙招呼孩子:“來來來,快做好準備領禮物了,是安老師熬夜幫你們準備的哦。”

安饒從背後拿出第一件衣服,展開,上麵一個鮮紅的數字「1」。

“一號守門員,吳小軍。”

吳小軍忽地瞪大眼睛,嘴巴也跟著大張,身體不自覺挺起來。

他趕緊跑上台,從安饒手裏接過雪白的衣服,小手顫抖著:“這……是給我們的球衣嗎!”

安饒笑笑,繼續道:“二號後衛,王曉凱。”

孩子們怎麽也沒想到,在別人眼裏屁都不是的業餘球員,竟然可以擁有自己的球衣!還是安老師親自製作的,每個人名字後麵還畫了他們形象的Q版小人!

那一瞬間,教室裏沸騰了,孩子們抱著球衣嗷嗷亂叫,迫不及待脫下自己的衣服套上球衣,互相扯著衣服展示上麵的Q版小人。

安饒擺擺手,示意孩子們暫時安靜一下。

“大家準備了口號沒。”

孩子們互相看看,嘴角浮現天真的笑容,齊聲喊道:

“竭盡全力!不留遺憾!”

在一陣歡呼聲中,十一個孩子雄赳赳氣昂昂從教學樓走出,昂首闊步大擺雙臂,吳小軍還像模像樣對著觀眾來了個飛吻。

校長在演講台上驚的眼鏡都滑了下來。

他們哪來的球衣?

孫澩班裏的孩子看著他們身著整齊劃一的球衣,表情是說不出的豔羨,接著滿臉期盼地看向孫澩:“老師,他們有球衣欸……”

孫澩也沒料到安饒會來這麽一出,火氣頓時上來了,對著自己班的孩子吼道:

“球衣有什麽用,就是些表麵功夫罷了!你們好好踢,絕對不能輸知道麽!”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歎了口氣。

“還記得吧,如果贏了比賽老師請你們下山吃火鍋。”

一聽到火鍋,孩子們頓時又來了精神,圍做一圈互相攬著膀子,大聲呐喊:“加油加油!二班必勝!”

比賽開始,兩班各站一邊,裁判講解規則。

光看這體型上的差距,很多學生都覺得肯定是二班贏。

裁判員一發球,孫澩班孩子率先搶到球,一路火花帶閃電直衝安饒班的球門。

有人來攔,他一個假動作帶球突出重圍,最後來到球門前,大腳一踢,足球高高跳起,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直衝安饒班球門而去。

吳小軍死死盯著飛來橫球,一個起身跳躍,穩穩抓住足球。

他得意地笑笑,將球扔出去:“再來!”

這時候,觀眾席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戴著墨鏡遮住半邊臉,撩開黑色風衣找了個最角落坐好。

但沒人注意他的到來,都在專心致誌看球。

雖然安饒班的孩子進步很快,但比分依然被孫澩班的孩子追得很緊,基本保持持平。

安饒緊張地看著孩子們,殊不知,身後不遠處的角落,一道目光也在靜靜凝視著他。

倏然間,帶著十足爆發力的足球猛地向吳小軍守的球門飛去,是孫澩班上一個身高快要趕超成年人的小學生踢出了恐怖的一腳。

吳小軍小跑著去接球,安饒趕緊衝過去:“小軍不能接!”

但為時已晚,足球狠狠打在小軍的膝蓋上,小軍疼得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捂著膝蓋大喊「好疼」,足球進了門。

學生們倒吸一口冷氣,發出了驚恐的呼聲。

安饒立馬跑過去查看情況。

他看著吳小軍通紅的膝蓋,嗔怪道:“不是告訴你不能接麽。”

小軍疼得幾乎快要失去意識,坐在地上往上挺身試了試,膝蓋鑽心的疼,根本站不起來。

一個老師也圍上來,看著小軍的膝蓋,眉頭一皺:“不行,得趕緊送醫院,孩子好像脫臼了。”

小軍一聽,小手立馬拉住老師,一個勁兒搖頭:“老師我沒事,我還能踢,你別讓我下場。”

盡管小軍一個勁兒央求,但那個老師還是背起他叫來車趕緊把他往醫院送,任由小軍哭天喊地也不為所動。

安饒擔憂望著吳小軍離開的方向,心裏念盼著孩子千萬不能有什麽事。

這時候裁判員走過來,對安饒道:“安老師,你們隊現在少了一人,有替補麽?”

就這十一個還是從班裏好不容易挑出來勉強能踢的孩子,哪有什麽替補。

見安饒搖頭,裁判員冷酷無情道:“如果沒有替補,按照規定,你們當自動棄權。”

安饒攥緊手,回過頭,看向其他十個孩子。

他們皺著小臉,滿臉不甘,淚水已經開始打轉轉。

“棄權!棄權!”忽然間,二班的學生在下麵高聲叫囂起來。

其他班的小孩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好奇,就有樣學樣,也跟著喊「棄權」。

一時間,觀眾席上一片「棄權」呐喊,聲勢浩大如海潮。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