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下落綿綿細雨,易辭瀟不敢看換洗出的盆盆血水,他低頭向天祈禱,即使他知道是無濟於事。

忙碌到清晨,裏麵依舊沒出來的動靜,他內心焦灼萬分,等待上帝的審判。

時間難熬至極,他又想不出除了等待以外還有何其他辦法,手指尖不斷摩擦,眼睛睜了又閉,陷入一場無限循環。

持續至過午時,裏麵傳出嚶嚶哭聲,他扭頭向房間衝去,迎頭遭罵,“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他如何了?”

“還有一口氣,你滾出去!別幹擾我!”徐悠吼道,“把孩子帶出去,吵死了!”

易辭瀟不敢過多打擾,合上門再次坐在門口等,路過抱著孩子的婦人,他瞥了一眼問:“男的女的?”

婦女低頭道:“回王爺是個女娃。”

“送去月姨那裏,省得在這討人煩。”他沒太多心思管孩子,滿心隻想裏麵的人平安。

太陽落幕,裏麵依舊平靜如風,隻有走動,沒其他動作與聲音,焦躁與焦慮重疊,他向上天求了一遍又一遍。

正在此時,不遠處寺廟中,尚官景走了出來,都是無用功,他早該料到。

“施主為何如此愁眉苦臉?”方丈問道。

尚官景搖搖頭,不願多言。

想來他費盡一生,都在與世界對抗,不想做棋子,轉而變成操作者,可棋局之大,他千算萬算,百般試探,他以為他敗給了被上天眷顧的寵兒。

就在他打定主意,毀胎強奪時,竟告知他紀言不過也隻是踏板而已,那他再做又有什麽意義。

他本以為這以是很大打擊,卻又立即對他說,三日後,會為護他而亡,第三日即將到來,現下他迷失了方向。

他一生在與棋盤做鬥爭,輸給的卻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個會對他這種滿心算計抱有信任的人。

心悅如昔,他又怎配?

晚間,剛好相隔一天一夜,徐悠緩慢拉開門,易辭瀟起身問:“他怎麽樣?”

徐悠身上血斑被月光映照出來,“死透了,他身子太過虛弱……”

徐悠被牢牢擒住脖子說不出話,過了會兒,又得以自由,易辭瀟像是接受了結果,坐回地上,“你走吧。”

坐於地板之人,略顯落魄,徐悠問:“你不進去看看麽?”

“帶上門,離開。”

這種結果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隻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再等等好了,一個小白癡而已,沒了而已……不會怎樣的。

可為什麽他會難受,不應該的。

徐悠慢慢關門,“早些處理吧,血水過多,久了難聞。”說完,踏地沉重的步伐漸行漸遠。

即使精疲力盡,徐悠也沒獲得那千古流傳的神話,心智喪失,沒了目標。

日日夜夜易辭瀟始終不願離開,更不許有人進去,他就在門前守著,也不知道是妄想等待裏麵的人醒來,還是在等自己的意誌消退。

月姨擔心送來飯菜,“王爺,身體要緊,我替您守會兒吧。”

執念太過深沉,又怎會三言兩語就輕易放棄,他搖頭不願,聲音沙啞回答:“他會醒的。”

月姨哪知道這些,她隻知道裏麵的人,要是再不埋就臭了,易辭瀟身子骨雖然壯實,卻也經不起這般耗費,“人死不能複生,王爺,不可因他人,受限於自己,這是您父親說的話,您忘了嗎?”

“我知,但我也不甘心,”尚官景壞事做盡,紀言都信任滿懷,偏偏他一直在彌補,紀言卻視而不見。

現在都不知道紀言去了何處,來時不聲不響,離開也是如此。

這裏早沒他留戀的東西,倘若有機會,他定不會回來了。

“王爺!太過執迷,不是你的作風。”月姨止不住有些指責。

“我輸了,這江山,我不想要,也不想再守了。”易辭瀟靠在門上,閉眼道。

“易辭瀟!你父親培養你這麽久,不是讓你自暴自棄的,你現在趕緊起來給我去吃飯!你不吃,我也陪你一塊在這守著!”月姨陪同一起坐下,見易辭瀟無動於衷,似鐵了心一般,心裏更加來火,“易辭瀟!”

最終月姨氣走了,易辭瀟再睜開雙目,明亮的天又變得灰暗,以前這個時候,他都是陪同紀言散步的。

小機靈鬼嫌累,總是假裝摔倒,事發多次,惹他擔心後就不用再走了。所以或許“小白癡”並不傻,隻是太容易相信他人罷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又在何處長大,真想去看看,那會是什麽世外桃源,會不會裏麵的每個人,都像他一樣,頂著那一點點的防備心,又能輕而易舉的被打破。

望向那園中的湖水,裏麵有兩顆並未使他開心些的西域珍珠,或許沒總惹他生氣,也許他還會選擇回來。

但凡當初對他好一點,哪怕好那麽一點點。

五日已過,清晨月姨再次來到,“你要等就等,要守就守,先吃些東西。”

易辭瀟忍不住想道:“那他是不是都吃上那些想吃的了。”

“人活在世上,要先顧自己,才能顧他人,王爺,吃些吧。”月姨拿出塊餅投喂。

半磕眼看遞過來的餅,“這些,他肯定都膩了。”

月姨生氣地放下籃子,正打算開口罵,易辭瀟突然起身,給她嚇一跳,易辭瀟強行穩了穩身體,急切問道:“你可聽見裏麵傳來聲音了?”

“什麽聲音啊?那是我放籃子的聲音,我看你就是太久沒吃飯失心瘋了,都餓病了!”月姨拍拍胸口道。

“有聲的,有的……”易辭瀟耳朵湊在門上聽,又聽見一些稀稀碎碎的整理聲,急忙向月姨求證,“有,真的有!”

“王爺,你要是真覺得有進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易辭瀟手欲推門,又頓住了,他想求證又害怕裏麵躺的隻是一具屍體,發出的聲音也隻不過是些耗子。

耗子,可是紀言最害怕的不就是它麽?不行,得將其趕出去。

他鼓起勇氣推開門,光線照在屋裏,他看見**半坐的人,正在穿衣,他腳步緩緩靠近,甚至覺得這是夢境。

眼前人已非彼時人,目光交匯,他們模樣大致相同,卻有三分不似之處,眉毛更加疏細,眼角尖尖多了個自然弧度,極為豔麗又透上清澈。

紀言瞅著人已呆滯,輕輕問道:“複活甲,把你嚇傻了?”

“沒有,好看。”語無倫次後,走到床邊盯著人死死不動,“很好看。”不像他曾經說的那般平平無奇,反而更加精美。

紀言不再搭理,迅速穿好衣服,正準備下床時,易辭瀟準確無誤地倒在了他懷裏,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門口一直看戲的大媽,焦灼萬分,“來人!快來人呐!王爺暈倒了!”

紀言內心:呃…很嚴重麽,不就餓了幾頓麽,還便宜他了呢。

“你們送他去休息一下,我還有點事。”紀言遞過人之後,繼續穿好鞋。

月姨當場聽這話就不樂意了,“什麽事那麽重要呀?王爺在門口守了你四五天,死了倒也好,結果你在裏麵什麽事都沒有,現在還漠不關心……”

“懶得跟你瞎扯,沒文化就多看書,別擋道!”他每走一步這個婦女就要攔他,急得想揍人。

“你丈夫暈倒了,看不見?你現在去幹嘛?”

“看見了怎麽了?我現在去青樓瀟灑快活,讓他暈死去吧!我才不管他!”紀言推開人,大步跑了出去。

中途才想起來,易辭瀟好像把孩子給那婆娘帶了,她不會借機報複吧?算了,先不管了,真出事弄死易辭瀟!

一路跑到馬廄,“給我一匹好騎的馬!快點!”

“哎呦,你誰啊?沒有王爺指令,誰給你馬呀?”一個太監看戲似的跑出來邊嗑瓜子邊說。

“給不給,由不得你。”紀言氣憤,沒易辭瀟在身邊,行走為何如此困難?

“不由我由誰呀?”東宮大亂,那些個掌事的不是失蹤就是沒空管他們,也不知道哪來一個小嘍囉都要跟他叫喚。

頓時更氣,放下狠話,“你給我等著!”就找路去了,迷路迷過很多次,這次終於不再那麽蠢了。

先去找一下舒之亦吧,沒拿錢出來,都怪易辭瀟,關鍵時候屁用沒有。

月姨從早上到下午一直以淚洗麵,埋天怨地,“生了個女兒就算了,還跑去青樓,王爺昏迷毫不關心,得虧未成婚!”

徐悠聽了無盡的數落,終於可以插話問上一句,“月姨,您是說,他隻是昏睡了過去?”

“不然呢,那麽大一個人,還有勁兒推我,這怎麽可能是死了?”

這就很奇怪,紀言在那天下午申時就沒了脈象,他甚至還在拚命挽留,依舊無濟於事。

月姨年紀大了看走眼不是什麽稀奇的事,還是等易辭瀟醒了問問吧,談話間易辭瀟便睜開了眼,“紀言呢?”

“那小家夥上青樓去了,你可別想他了!”月姨好氣不氣道。

“想去找?”徐悠問。

易辭瀟承認,“是。”

“吃下吧,能維持你三天正常體力,倘若這三天你還是不食不睡,”徐悠靠近他耳旁,用極為小聲的音量說:“那副作用可就是一輩子不能做‘幸福’的事了,你想好。”

易辭瀟猶豫半晌後,咽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