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變化

他做錯了兩件事。

第一,在沒有真正安全的前提下,他不該鬆開對敵人的鉗製,不該在這百姓如豬狗的世道相信所謂的人性!

這裏不是人人平等,殺人會受到法律製裁的現代社會,而是你有權有錢就可以蔑視一切道德規矩,甚至人命的封建社會。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的認識到這一點。

他果然是——太天真了!

第二點,他也不應該過分相信,甚至“依賴”方應看的。

他之所以那麽莽撞的就衝上去,所倚仗就是方應看的武功,可是他忘了,方應看不是他,他不魯莽,不衝動,沒有過度泛濫的同情心。那些平民百姓的性命在他眼中就如螻蟻一般,他又怎麽可能浪費時間去救區區螻蟻?!

一個是生長在古代的冷漠心狠,世人命如草芥的王侯公子,一個是從小生長在和平年代,尊重生命,重視生命的現代人,兩者之間原就有著最本質的區別。

顏景白並不會去恨對方的見死不救,甚至他連責怪的立場都沒有,手腳長在對方身上,他有權利決定救不救人。

但是他卻不會再信任他,這一路而來,兩人也稱得上是同生共死過,說沒有觸動是假的,雖然他打擊他,捉弄他,以看他吃癟為樂,但他內心卻是將他當成朋友的。

可是,事實證明,他果然是蠢得可以。

他是君他是臣,還是一個野心勃勃的臣子,他們之間本就存在著利益衝突,現在不過是暫時合作而已,他終歸是他要防備的對象。

在這個世界,他隻有一個人。

顏景白掃視了一圈那些神情麻木的百姓,內心忽然湧上一種強烈的悲怮,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做到事不關己,無動於衷了。

將死了的孩子重新放回母親的懷中,他慢慢的站了起來,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到被冷血踹倒後,就再沒能爬起來的校尉身邊。

那人麵色一變,哆嗦的問道:“你、你要幹什麽?”

顏景白沒有作聲,手中那把剛剛讓他嚇得屁股尿流的匕首,再次貼上他的脖頸,隻是這次卻沒有再停下,而是伴隨著一聲殺豬似的哀嚎割斷了他的頸動脈。

溫熱的鮮血噴灑而出,流了一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空氣凝滯。

城門上的士兵似乎終於發現了此處的不對勁,一小隊的士兵在一個官兵的帶領下趕了過來。

看到地上躺著的人,以及手持凶器的顏景白,領頭官兵的神情陡然一變,揮手道:“將人拿下!”

“慢著!”一聲清朗的低喝從小轎內響起,無情挑起轎簾,朝一旁的追命使了個眼色

追命會意,身形一閃,站在那位官兵的麵前,然後將一塊巴掌大的令牌展現在他麵前,那人麵色一凝,拱手道:“原來是六扇門的捕頭,失敬!”

追命還禮道:“這人既然犯了命案,便交由六扇門來處理如何?”

“那是自然,就是我抓了人也會往六扇門送的,你請!”

追命道了聲謝,剛要轉身離開,又忽然道:“對了,那對母子的屍體也請軍爺妥善安置。”

那人點頭,“你放心。”

顏景白看似是被追命鉗製著,實際上卻是被他請進城的,載他來開封的那輛馬車早已在顏景白插手幹預宋兵的時候悄悄離開,就怕受到牽連,所以他們是走著進城的。

追命有馬,卻不能讓他騎,除了他們幾人之外,無人知道顏景白的身份,而現在也不適合讓外人知道。

但是皇帝沒騎馬,其他幾人自然也要陪著走路,就連無情都下了小轎,坐在輪椅上被侍童推著前行。

進城之後,幾人極有默契的拐進一處偏僻人少的地方,顏景白站住,朝著方應看道:“方卿應該離開了,別忘記你我的約定。”

這聲方卿讓無情幾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來,雖然從一開始就看到了方應看的這身女裝,可現在卻是更加的明目張膽起來。

方應看麵色一僵,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不知官家可否借一步說話?”

顏景白冷冷的看他一眼,轉身走開幾步,方應看趕緊跟了上去。

狹窄的巷子中隻有兩人,空氣似乎有些沉悶。

方應看抱著雙臂,斜倚在牆上,微微上挑的眉毛帶著些許的邪氣,一雙眼睛更是銳利逼人,直直的看著顏景白,“你在怪我?”

顏景白似乎有些訝然,“方卿何出此言?”

方應看語氣篤定道:“你在怪我,怪我沒有出手救那對母子!”

小巷中一陣沉默,良久顏景白才淡淡道:“朕沒有怪你,你有權利選擇不救任何人!”

“你在撒謊!”方應看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你在責怪我甚至在恨我,我隻是很奇怪,你何時變成這麽同情心泛濫了?”

顏景白淡淡道:“那方卿以為朕是怎樣的人?”

“老奸巨猾,心狠手辣!”方應看答得毫不猶豫:“當日從龍衛的死你可沒有一點猶豫。”

“對待幾百從龍衛可以狠得下心腸,卻不管不顧的去救一對母子,你不覺得自己很虛偽麽?”

暗巷之中一陣沉默。

顏景白直視著那雙似笑非笑的眼,半響才道:“兩者是不一樣的

。”

“哦?”

“若我當時直接衝出去,讓金人把我抓了,那五百從龍衛就能活?”

方應看頓了頓,才答了一聲:“不能!”

金人是絕對會斬草除根的。

顏景白接著道:“那五百人是真正的忠義之士,他們寧願死也不可能扔下朕逃跑,朕敬佩他們,卻對他們的生死無能為力。但那對母子是不同的,我那個時刻有能力阻止他們的死亡,隻是......”我太過信任你!太過於糊塗沒有清楚的看清這個世道!

這句話他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忽然轉到了先前的話題,“你說我恨你卻是錯了,恨這個字太沉重,我不會恨你,更沒有立場去恨你,畢竟是否救人選擇權在你。”

與其說他是在怪方應看,不如說他真正恨的是自己!

他有些厭煩的皺了皺眉,道:“還有,新皇一天沒登基,朕就還是大宋的皇帝,下次別和朕這麽說話。”

方應看若有所思的看著遠去之人的背影,總覺得他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但要細思究竟是什麽地方變了,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顏景白他們是從後門進的神侯府,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連諸葛正我都是等人站在他麵前了,他才知道的,為此向來淡定的諸葛神侯狠狠地吃了一驚。

“諸葛愛卿,”顏景白微笑,“別來無恙!”

“官家!”諸葛正我迅速迎了上來,對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確定他毫發無損後,才重重的鬆了口氣道:“能夠安全回來就好,官家受苦了。”

顏景白道:“愛卿鎮守朝堂也辛苦了。”

諸葛正我苦笑搖頭:“臣惶恐,臣沒有守好朝廷,請官家降罪!”

說著,他深深的彎下背脊,就要叩拜,卻被顏景白伸手攔住了。

顏景白安撫道:“神候已經做得很好了,有些人有些事暴露出來總比一直隱藏在深處要好不是嗎?”

諸葛正我有些怔愣,剛一抬頭就對上一雙眼睛,漆黑、深邃,帶著通透一切的了然。

“你......”諸葛正我有些猶豫。

顏景白擺了擺手,接過他的話道:“神候無需多言,朕都是清楚的,隻是朕另有一事想要請教愛卿。”

他慢慢的收起笑容,麵色肅穆道:“朕,和即將登基的九哥,你認為誰才是大宋的皇帝?”

廳中一陣死寂。

冷血抱著劍,幽綠的眼睛在兩人間來回掃視了一圈,有些緊張的擰起了眉頭

片刻,又像是過了很久,諸葛正我拱手一拜,道:“康王還未登基,如今的皇帝是官家。”

顏景白微微眯起了眼睛。

顏景白在諸葛正我的書房中和他討論了很久,為後天的新皇登基之事做了詳細的部署,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在冷血的護送下進了他的院子。

因為他的身份暫時不能暴露,諸葛正我也沒有特別給他安排房間,就怕一個不小心被人看出端疑。而冷血本來就是他的護衛,現在更是理所應當的負責貼身保護他的安全,因此顏景白也就被安排住進了他的院子。

不過到底是皇帝,諸葛正我也不敢怠慢,冷血的院落因為他的個性喜好原本是頗為簡陋空曠的,但現在顏景白住了進來,自然是做了一番布置。雖說不上有多奢華,但該有的東西卻是一樣都不缺的。

冷血躺在室內新添的一張矮塌上,隔著薄薄的紗帳望著裏麵安靜躺著的人,焦慮不安了近一個月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幽綠的眸子漸漸閉上,就在他即將睡著的時候忽然一聲異響傳來。

矯健的身子瞬間躍起,長劍出鞘,狼一般凶狠的眸子箭一般射向窗外。

輕輕的敲窗聲還在一下一下的響起,依著某種奇妙的節奏。

“冷血?!”有些嘶啞的聲音從床帳內傳來。

聞言,黑衣的少年身形一閃,已經以一種保護性的姿勢站在了床前。

顏景白起身下床,按了按少年緊繃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後朗聲道:“進來吧!”

窗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個黑衣蒙麵的人影翻身躍了進來。

他無視冷血戒備的神情,單膝下跪,朝顏景白行了一禮,然後將一張卷起的紙條遞了給他。

顏景白點了燈,就著昏黃的燈光看完了上麵的字,然後他又提筆寫了一封交給對方道:“親自送到顧公子手上。”

那人再次行了一禮,和來時一樣又從窗戶間跳了出去。

夜色更濃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中做了一些解釋,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接受,反正關於從龍衛和母子的事情就是這樣,環境不同選擇不同,如果依舊無法接受,認為主角腦殘聖母的話,請默默點叉,別在文下留言了,作者玻璃心,承受不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