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傍晚時分，天母大街上出現一幕怪異的景象，一名身著侍衛服裝的“清秀少年“牽著一名打扮成公主的“美麗少女“，以跑百米的速度在周遭投來的異樣眼光下快速竄逃！
“少年“慌張的神情和那一身威風凜凜的裝束全然不搭調，再看看跟在他身側的“少女“，焦躁的紅暈由雙頰一路延燒至優美的頸項，一手拉著裙擺以防跌倒，腳下穿的高跟鞋不時傳來惱人的喀喀聲，兩人狼狽的模樣宛如一對華麗的過街老鼠！
“我不敢相信！這太荒唐了！比賽還沒結束就跑出來，要是被老師記曠課該怎麽辦？”
更耐人尋味的是，這道女孩子的聲音竟然出自帶頭跑的“少年“之口。
“戲就這麽丟著，書包也沒拿，還穿成這副德行，這不像你會做的事！”
既然離開學校就沒回去丟臉的道理，無奈一身突出的戲服不斷惹來路人的竊竊私語，“少年“隻得腳不停歇地帶著“少女“奔跑回家。
幸好冬天夜色降得快，才五點光景夕陽便已低垂，趁下班人潮尚未湧現，當務之急就是趕緊躲進家裏！
“同學們會怎麽說？搞砸戲劇比賽，我們注定成為全校的笑柄了！”
哼，這是誰害的？”少女“丟去一記“我也不想“的冷瞪。
好不容易逃回家門，“少年“高呼萬歲，慶幸鑰匙放在口袋而不是書包。就在打開樓下鐵門之際，“少年“發現“少女“依然跟隨在側，臉上多了抹躊躇不安的神情。
“情海，你家在隔壁。”該不會入戲太深，以為自己還是在皇宮裏迷路的灰姑娘吧？
“我知道，“情海的聲音中含有些微惱怒，“總不能教我穿這樣回去，我媽會笑死。”
星語忍不住要翻白眼。覺得丟臉，當初就不該這麽大剌剌的跑出來呀！
上了三樓，星語開門讓情海進去，情海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將那雙要命的高跟鞋脫下來丟離視線範圍。
瞧了眼情海紅腫的腳趾，星語不禁叫了起來。
“天啊！起水泡了！還破皮──你為什麽不穿絲襪？”她蹲下來審視傷口。
“休想教我穿那怪裏怪氣的東西！”情海縮回腳，不自在的說著。
歎口氣，星語起身走進房間裏麵。
終於，沒有眾目睽睽的壓力，沒有差點廢了他雙腳的高跟鞋，情海脫下假發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讓緊繃的神經得到舒緩。
休息片刻，察覺星語走來的腳步聲，情海睜眼，瞧見一張素淨白皙的麵容，他伸手接下星語遞來的一疊衣服。
“我爸爸沒發福前穿的毛衣跟牛仔褲，身材跟你應該差不到哪去，如果腰圍太鬆這裏還有皮帶。”
“謝謝。”
將置有瓶瓶罐罐的盒子放在桌上，星語移來垃圾桶，在情海旁邊坐下。
“閉上眼睛。”
“幹嘛？”
“幫你卸妝呀！”她抽出一張嬌生卸妝棉往情海臉上抹去。
“等一下！我自己弄就好！”
不給情海閃躲的機會，星語用另一隻手固定他的臉。
“你沒化過妝，一定卸不幹淨。要曉得，卸妝很重要，萬一沒卸幹淨對皮膚造成傷害就不好了，快閉眼。”
星語的命令難得生效，情海乖乖合眼不語。
隨著星語溫軟的手指在他臉上挪移，一股奇妙的感受於情海體內迅速醞釀竄流。
他感覺星語的手指靈巧地移到他的眼睛，用卸妝棉緩緩清除睫毛膏，一遍又一遍，擦拭得小心翼翼。
他甚至可以感覺星語呼氣的溫度。
“頭抬高一點。”
星語細柔的聲音近在咫尺，她用手托著他的臉頰，輕輕往上調整十五度。
睫毛、眼瞼、臉頰……星語每個動作都很溫柔細膩，讓他受寵若驚。這大概是他粉墨登場的意外報酬吧。
過去他的臉從不曾這麽被觸碰，沒想到滋味還不壞。假使星語能幫他卸妝，他不排斥再演一次灰姑娘。
“好了。”
這麽快？情海睜眼，忍著意猶未盡的悵然見星語整理垃圾，並且塞給他一瓶洗麵乳。
“用這個洗比較幹淨，卸妝專用。幸好我家有兩間廁所，外麵的借你，毛巾我疊在衣服裏了。醫藥箱就擺在那，待會兒記得處理一下腳的傷口。”星語抱起盒子，“對了，你如果洗完要先回去，直接把門帶上就行。”
情海在浴室門口回首，若有所思地望向她。”不用，我等你。”
“這樣會來不及吧？你晚上不是要跟亞文她家人吃飯？”失落不等於失憶，她記得很清楚。
“我不去了，剛才我綁架你，現在換你綁架我。”
語畢，浴室的門也跟著合上。
在講什麽啊？星語愣愣地佇立原地。她不懂，為何情海可以用他一貫冷靜的口吻說出這麽瀟灑又任性的話？
綁架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她也不敢呀！
晚餐時刻，三樓窗戶漆黑相對，突然間，其中一扇有光線進駐，窗口多了兩抹長短各一的影子。
“兒子！我是你媽，聽到請回答！”
隔了五秒。
“不在呀，情海真的跟星語回來了嗎？”
“我確定，他們一起跑出大禮堂的！”
“啊？那小子，一定又把星語架到什麽地方去了，這事常有，我們走吧！別理他，放棄吃大餐是他的損失。”
“可是……”
“再不走就遲到羅！你爸媽說不定已經到餐廳了。怎麽？你擔心情海呀？傻丫頭，他現在強得很，壞人碰到他才要倒楣咧！我反倒是比較擔心星語那孩子，不曉得是不是又被情海欺負了……”
等到房間燈光熄滅，交談聲漸行漸遠，對麵這扇黑漆漆的窗戶才有兩顆頭從底下慢慢升起。”她忘了世界上還有電話這東西嗎？”情海咬牙切齒，“嗓門那麽大，方圓百裏的人都知道我失蹤了。”
星語噗哧一笑。”不過，你媽真了解我。”
“我什麽時候欺負過你？”情海瞪向她，覺得自己好生冤枉。
“現在啊！真該拿麵鏡子貼在我臉上，然後你……”
“然後你走路就會摔跤，呆子！喂，他們走了。”情海聽到樓下鐵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你老是這樣，害我麵對你媽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每次被情海逼著一塊做壞事，星語總要忐忑不安幾天。
“想太多，她自己都承認習慣了。話說回來，我們接著要幹嘛？別忘了現在你是綁匪，多少該負點責任！”
星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還好意思誣賴我！明明都是你出的主意！”
和宋情海在一起，她永遠是天字第一號倒楣鬼！這個宇宙超級無敵定律毋需證明永恒存在！
“那又怎樣？這下好啦，我沒大餐吃，你也去不成約會。”宋無賴不愧為陰險狡詐之流，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倒是女主角會意不及，眨著無知的雙眼問：“什麽約會？跟誰？”
情海討厭這種事還要由他來提醒，所以回答得不甚情願：“吳恒啊！”
哦──對喔！她都忘了自己講過的話。
說來慚愧，這不過是當初一時衝動撒的小謊，沒料到情海居然當真，總不能現在才否認吧──吳恒確實對她提出邀請，但是她沒有答應。
如果告訴情海他被騙了，情海會不會生氣？唔，百分之兩百會。假如情海損失一頓大餐，她勢必也得痛失個什麽名堂，否則他一定會心理不平衡，轉而報複她好讓兩人下場一樣慘……哦，這念頭光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呃，對啊，都泡湯了，真慘。”離開臥室，星語答得好不心虛。
“怎麽？覺得可惜？”情海尾隨其後，語氣酸溜溜的，持續傳送的威脅電得星語不寒而栗。
“不會啦！我比較喜歡跟你過節。”實話實說的感覺輕鬆多了，沒有回頭瞧見情海略紅的臉，星語隻想趕快轉移話題。
忽然，她想起了什麽，跑進廚房拿出一盒經過包裝的禮物。
“聖誕加生日快樂！”伴著一朵情海最愛看的燦爛笑容，星語將禮物放入情海手中。
每年耶誕節，星語都會烤餅幹給情海，當然今年也不例外。
“這是什麽？”情海瞥見緞帶打結處係了一個海藍色的小袋子。
“護身符。我聽體育老師說下學期你要開始到別的跆拳道館練習，所以縫一個護身符給你，別小看它喔！裏麵每一針我可都注入了獨家必勝魔法！懷疑嗎？別忘了上次我的魔法幫你贏得勝利！”
最好是這樣。打死他都不信有魔法護身的星語能夠灌籃得分。
“還有，因為每次都送你餅幹，吃一吃就沒了，於是這次做點別的，要好好珍惜喔！這樣將來即使我們分開，也有東西讓你想起我。”
情海聞言不禁一愣。星語以前不說這種話的。
“什麽事情給你這種感覺？”一直以來，他們都在一起，別離的字眼讓他聽得很不舒服。
他不了解星語的想法，然而這次，星語卻選擇跳過答案不談。
她故作輕鬆道：“情海，你好嚴肅！我學小說台詞的啦，覺不覺得聽起來很有味道？”
情海一掃疑慮，無言以對。
為什麽星語的腦袋老愛裝一堆有的沒的？又為什麽他總要浪費光陰聽她說些沒營養的廢言？
“既然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我建議先去吃飯，吃飽再看你想去哪，今天我都會奉陪到底。”
“真的？”星語雙眸霎時綻放璀璨的光芒。
“前提是，你要再借我錢和外套。然後這次就當生日大放送，下不為例。”
“沒問題！”拎起包包，星語勾著情海的手臂往外走去。
她想去的地方可多了！前晚計畫了一夜，行程漏漏長，得趕在情海沒反悔前付諸實行才好！
星語決定過一個難忘的耶誕夜！
曾經，星語天真的以為，當下擁有的一切永遠不會改變，周遭的事物如此美好，時問彷佛靜止一般，任人恣意暢行遨遊。
然而這想法在母親過世後便不複存在了。有某些東西開始在星語的小小生命裏偷偷轉變。
擁有不一定就是永遠，她漸漸適應時間每分每秒的改變，不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也更珍惜每一段留不住的時光。該走的就讓它去，一直緊握什麽也沒有的拳頭，隻會被無時無刻的不安吞沒罷了。
然而，看似靜止不動的湖，也會因投入的石子掀起一陣波瀾。自從林亞文出現，自從吳恒向她表白，自從察覺情海的成長，星語就更加確信，外在因素已為她的生活帶來了變化。
現在的生活模式能夠維持多久？未來又有什麽等著自己？對於這些，星語毫無想法。命運的絲線串連了各種聚散離別，她唯一知道的，就是珍惜現在的每一秒鍾，別讓日子白白逝去，徒增懊悔。也隻有這樣，她才能夠坦然麵對另一個全新的開始。
此時，悅耳的鈴鐺聲回**於輕柔的背景音樂中，星語回過神，見著兩抹熟悉的身形閑閑移至櫃台。
“書包快遞，肉票小姐請簽收。”
李倩兮與劉仙雲兩人各拿著一個書包，交給星語。
“什麽肉票？真難聽。”星語輕斥，帶她們到一個靠牆的座位坐下，“為了答謝，我請你們吃點心！”
“星語！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一聽到有食物可以吃，李倩兮立即眉開眼笑。
懶得搭理口水泛濫的同伴，劉仙雲欲起身幫忙星語端東西，卻被星語早一步阻止。原來店裏還有另一位穿著製服的工讀生，星語向她交代幾句，工讀生就端來一桌美味可口的甜點跟飲料。
“天啊，我看到一攤滿滿的脂肪躺在桌上。”才正呻吟著，對麵的李倩兮已飛快掃掉兩盤蛋糕，劉仙雲見狀忍不住蹙眉，“喂，吃下午茶講究的是優雅跟情調，這不是比賽，拜托你吃慢點行不行？”
李倩兮咧嘴道：“趕快解決一些，免得你看了昏倒，瞧我多用心良苦呀！”
劉仙雲皮笑肉不笑。
在員工休息室換上便服後，星語加入了兩人談話的行列。
“我要跟你們──不，是要跟全班同學說對不起。”她向來勇於認錯。
李倩兮停止進食。”為什麽？”
“因為我跟情海搞砸戲劇比賽呀！”
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李倩兮下以為意地擺擺手。”哪裏？你們做得很好，我們班得第一名喔！”
星語目瞪口呆，望向劉仙雲，發現她也衝著自己微笑。
太離譜了！那樣也能得名？評審老師在想什麽啊？
李倩兮從鼻子哼了一聲。
“我早就看那劇本不順眼，幸而你們這麽一攪和，瞬間又激起了我的創作火花，臨時教演員們即興演出，哈！最後，因為侍衛英勇的犧牲，王國幸免於難，結局又回歸到王族和後母一家從此幸福美滿。說真的，我謝謝你們倆都來不及了！”喝口水果茶，李倩兮繼續往下說：“因為演員們配合得有模有樣，所以觀眾都沒發現結尾是臨時掰出來的，評審公布成績時，還特地提起情海架走你的那一幕，印象實在太深刻了！你不知道，當你們前腳踏出大禮堂，全場觀眾的爆笑聲差點掀飛屋頂！”
此番意外的發展讓星語哭笑不得。
劉仙雲遞去一盤起司蛋糕，適時阻止李倩兮的滔滔不絕。
“我很好奇，”她精明的眸子鎖定星語，“那時你們是怎麽了？宋情海不會無緣無故脫軌演出的。”
說到這就尷尬了，星語幹笑兩聲。”事實上，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聲音越來越弱，她等著被兩座炮台圍轟，果不其然──
“你不知道？！”
“太慘了吧！”
“昨天刻意留時間不吵你，居然問一句也不會？”
“可恥啊！這樣不行啊！肉票！”
抓起一邊的菜單擋口水，星語隻差沒抱頭鼠竄。
“我想，呃……應該隻是一點小誤會，反正現在已經沒事了。”她不敢說由於昨晚與情海玩得很盡興，所以壓根忘了要弄清楚來龍去脈。
劉仙雲無奈搖首，嘴裏嘖嘖有聲。”這樣不行，我很擔心，真的擔心。”
倒是李倩兮大而化之的說：“算了，感情好不怕吵，吵了隻會越來越好。”
“或許喔，情海以前其實很討厭我的。”輕啜口紅茶，星語回憶著往事。
猶記得兩人認識之初，她抱著玩具去診所找情海，情海往往臭著一張臉接客，甚至好幾次還排斥到躲回房間不出門，厭生的程度令人瞠目結舌。
“哇賽！完全看不出來宋情海以前是別扭的小鬼。”李倩兮發出一聲驚歎。
“後來呢？”劉仙雲身子前傾，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星語大笑。”當時我沒管那麽多，依舊天天去煩他，不知怎地，之後就變得他也會來找我。”
好久以前的事了！
盡管情海的臉始終臭的可以，口氣也總是那麽不情願，她卻抱持一股莫名的堅持而努力不懈。漸漸地，她可以感覺到在偌大的診所裏，那抹單薄的小身影已經開始等待她的到來……
步出“幽娜古堡“時，劉仙雲信誓旦旦地同李倩兮說：“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他們倆的關係不單純，而且我認為他們最後會變成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