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往生？
九幽的風，淒涼。刮在人的心裏，哀傷。
即便此時此刻牽手玄風的雪凝二人，心裏其實是高興的。但是，九幽的風，還是帶給了他們無限的淒涼、冷清、還有悠悠婉轉的哀傷。
雲頭下所看到的大片大片“蛋殼屋頂”似的塔樓宮殿，就是九幽古域裏的往生閻羅宮殿。樓閣的式樣，很獨特。屬於那種四四棱棱，四四方方的樓閣。隻是那一個個殿頂，乃是“蛋殼”模樣高高鼓起的半圓頂棚。看樣子，那頂棚很薄很薄，似乎輕輕用手指一點，就會破裂。
整個九幽地界是黑色的，如墨。就連護城的那一條條喚作“奈何”的河水，也是黑色的，如墨。
但是，往生殿的所有樓閣亭台，板橋走廊，都是白色的，羊毛一般的白，白雲朵一般的白。白的慘淡，白的淒涼。因為，這裏已經看不到一個鬼影！甚至連應有的鬼差鬼使，都不見了一個！
據說，奈何橋上有夢婆，喝了夢婆湯，前塵往事，都將一筆勾銷化為烏有。也就說，前世一生，將會像做夢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來到往生殿，將會投身新的輪回，開始漫長的今身今世。
可是，“奈何”這條河，還在。“奈何橋”這條板橋，還在。往生殿，這一座座大殿，還在。唯獨一個個夢婆，卻為何不在？
放眼整個往生殿閻羅宮，簡直可以用“荒涼”兩個字來形容。荒涼？難道一大片往生殿已經淪為廢墟？
不，沒有。它們依舊完好的矗立在這裏，隻是部分地方已經被烈火燒成了墨黑色。玄風可以看出，火根老祖一定帶領他的弟子，在這些個大宮小殿，與無數妖魔鬼怪經曆過一場前所不遇的大戰。
顯然，他們三個已經來晚了，並沒有趕上這次神魔之戰。更沒有看到一個鬼影！沒有了鬼影的閻羅宮，是空虛的，是寂寞的。可是沒有妖氣、鬼氣的閻羅宮，更顯得荒涼、死氣、落寞。這是一種滅絕，一種種族滅絕。就仿佛閻羅宮往生殿這一種族已經滅絕，隻是空空留下了一座座恢弘落寞的古殿。
留下的還剩什麽？還剩回憶？誰的回憶？
不錯，已經沒有什麽鬼的回憶，殿的回憶，甚至可以說，已經沒有了回憶……
“風，看來我們真的已經來晚了！”雪伊道。
“不錯。我已經不忍再看，我們去往下一個閻羅宮吧。”玄風“不忍再看”？不錯，如此慘淡荒涼的場景，如何再忍心看下去？多看一秒，仿佛都能寂寥千年！
“風哥哥！雪伊姐姐，你們看！”凝香嬌嫩的小指，深深穿透了遠方。那裏，兩朵黑雲淡淡飄來。看樣子，它們孤零零的，仿佛此行非要找個結伴而行的夥伴，所以才會刻意強求“成雙成對”。
“是她們？她們兩個來這裏幹什麽？走，過去看看！”雪伊的影子已經如雪飄飛，直直奔那兩朵黑雲而去。
“姐姐，誰呀？你認識麽？”凝香一隻小手牽著玄風，已經跟了上來。
“是綠袖和紫英！”雪伊道。
玄風卻並沒有問，是不是，他也已經認出了那個綠袖和紫英？
“綠袖和紫英？是誰？”凝香追問道。“噢——我似乎知道她們是誰了！”是七麵魅婆中的二姐和三姐！凝香已經想起，但是她沒有喊出來。因為，她已經知道，“七麵魅婆”這四個字，對雪伊而言，會有多麽傷痛！
“小、小、小五……”乍一看見雪伊，綠袖和紫英幾乎同時震驚愕然。“小五，我們不是來尋仇的，你、你千萬不要殺我們！”綠袖的話語已經顫顫巍巍。
“小、小、小五……我聽魅公子說，魅公已經死在你的手上？”盡管紫英難以置信，但是她還是想要雪伊親口告訴她事實的真相。
“不錯。”雪伊神色淒然。魅公的死，似乎並沒有消解雪伊心中的恨，因為這恨，實在太深，深到已經無法磨滅！
“沒、沒、沒想到，他、他終究還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得到了雪伊的肯定，紫英並未神傷，反倒笑了。“其實，我早就料到，他有天必然死在你的手上，隻是，隻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過突然了！”
一旁的綠袖卻怔怔說道：“魅公子，果然所說無假。想不到，他這騙子，嘴裏還是有一兩句是真的。”綠袖仿佛在自言自語，說道這裏，就聽見紫英問道：
“小五，你……會殺我們麽？”
“不！”綠袖馬上大叫了出來，道：“不！不要！小五，念在我們往日還有許多姐妹之情，你、求你一定要放過我們。我們來生做牛做馬，一定全力報答你的！”
“來生？”雪伊還沒有明白她們一對兒鬼姐妹在說什麽，道：“我為何要殺你們？我隻是好奇，你們兩個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不帶一隻靈貓和食鬼狂魅出現在這裏？而不是好好的呆在魅宮？”
“我們想……投胎！”綠袖直言，“小五，你也看到了，往生殿已經空虛，我們兩姐妹完全可以鑽這個空子，重新投胎做人！你放心，我們這次真的是要做個好人！好好做人！隻盼——隻盼你能放過我們。念在……念在昔日姐妹的情分上……”說道最後，綠袖的語調如蚊，看來她也知道，昔日的她們，其實並沒有什麽姐妹情分，甚至有難以啟齒的……
“綠袖……算了！不要忘記，魅公已經死在了小五手上。我們當年對小五做了什麽，隻怕小五一生都不會忘記，哼！算起來，小五能淪落的現在這樣，也是拜我們所賜！
哼哼，如今我們罪有應得！
非但你我，當年在場所有出手的，都得死！都得死！因為，這罪惡，終究有報應。就如同今天，本以為終於逃過了魅公，本以為終於逃脫了魅公子，本以為往生殿已經空無一人，不還是一樣撞上了小五？綠袖，你難道不覺得這就是報應？”
“不——當年？忘掉當年，小五你要忘掉當年，放我們吧——像我們這樣的根本就沒有機會超脫靈魂往生投胎的！”綠袖滿目淒然的望著紫英道：“如今，閻羅宮無主，你我正好鑽個空子投胎，這種機會多麽難得？倘若，閻羅王回來，我們將怎樣？將要化作幹屍，永世不得超生的幹屍，被高高掛在閻羅宮的屋簷上！如果那樣的話，還不如死！
不——我不要！小五！小五！我求你，放過我們！放過我們吧！”在風、凝、雪的注視下，綠袖居然已經在向雪伊磕頭跪拜求饒了！玄風，怔住！
原來，往生投胎，對於她們這樣雍容華貴的七麵魅婆而言，居然也是如此重要！
“紫英？你在幹什麽？快跪下吧！跪下吧！小五，我知道你從來就是心腸好，我知道你會放過我們的。不，就算你不放過她，也一定要放過我。我是誠心！我是誠心！”綠袖連哭帶跪帶磕頭，可是雪伊一語不發。
“饒恕？寬恕？哈哈哈……”紫英忽然發瘋一般傻笑了。“不可能！不可能！當年的事……你我還妄圖饒恕麽？”
“不——”雪伊忽然仰天大叫，滿目已經是淒苦的淚。冷冷道：“不要再給我提起當年！你們走！你們走！”
“姐姐！”凝香的手，馬上牽住了雪伊，揚起發呆的小臉，看著滿麵淚水的雪伊，心中全是一個個問號。
當年？
當年在她們身上發生了什麽呢？
“謝謝、謝謝……”綠袖低垂的腦袋，已經呆住。怔怔發呆的言語，異常低沉。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難以置信。而後，仰起頭怔怔地望著瘋狂發笑之後，同樣怔住的紫英道：“她、她已經讓我們走了，你、你還不走麽？”
“走？”紫英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走？還是滾？滾？又滾到哪兒去？雪伊——！我知道就算我們轉世投胎，你也不會放過我們的。與其活在痛苦的懺悔和擔驚受怕的人生中，還不如一死百了！如果，如果今日不是遇上你，我們或許真的可以有一個苟活人世的機會，可是此刻……我已不在奢求！因果報應！因果報應！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紫英已經把一個冷冷的劍柄，遞到了淚水洗麵的雪伊麵前。看來，紫英已經不再奢求雪伊的原諒，但求一死百了！
靜靜地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切，玄風一臉茫然。如果這一切不在此時此刻，此情此境，理出一個頭緒，相信雪伊永遠無法邁過這道坎！所以，玄風已經看準，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離去。除非，雪伊已經恢複理智，完全釋然……
可是，雪伊會釋然麽？一個個仇人，會不會正如紫英所預料的那樣，都將死於雪伊冰冷的仇殺之下？
綠袖的痛苦，已經失神，仿佛整個魂魄已滅。滿臉淚水，已經癡癡呆呆地凝住，瘋瘋傻傻道：“紅袖死了，魅公死了，下一個輪到的就是——我，我也死了，紫英死了，魅公子死了，鬼七王子死了……”後麵還有很長一串名字，玄風已經聽不清楚了。因為，失魂落魄的綠袖，隻怕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她的語調很低，低的就像說在夢裏。
這串名字裏似乎沒有傲梅。為什麽？為什麽沒有傲梅？玄風不解。
但是，玄風更為不解的是，綠袖的口中，雪伊的仇人為什麽這麽多？當年，在雪伊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以至於讓眼前的三個女子，如此失魂落魄！
“你們走吧！”雪伊淒然一笑，淚水居然掛住了，神色居然穩定了！這個時候，淚痕猶在的她，為什麽會淒然一笑？她居然還可以笑的出？不！她的笑，無法解讀。因為，淚已凝凍。凝凍在雪伊的臉上，似落非落。眼眶中湧動的淚珠，晶瑩剔透，直打圈圈，卻始終沒能湧出眼眶。
為什麽？為什麽她的淚如此痛苦又矛盾？是不是她的心也如此痛苦矛盾？
雪伊——你的心裏到底藏著什麽？為什麽不說出來？你真的讓人好是糾結！讓玄風糾結！
“走，我們走。”綠袖失魂落魄的站了起身，拉住了紫英的手。
“走？去哪？”紫英漠然。
“去死！”綠袖回答的異常堅定。
“去死？”紫英完全沒有想到貪生怕死的綠袖，居然也能說出“去死”二字。
“其實，你我一樣的！早該去死！”綠袖狠狠道。“隻是，我們不能死在這裏，因為，這裏是往生殿，還有雪伊，他們都是聖潔的。我們是齷齪的，根本不配死在這裏，更不配死在雪伊的麵前！我們要找一個屬於你我的肮髒的地方，一個齷齪的地方，同歸於盡！”
“你說什麽？”紫英難以置信，原來看似貪生怕死的綠袖，其實是這樣想的。原來，綠袖想的最為明白，最為透徹！
“二姐，你說什麽呢！我真的已經原諒你們了！”雪伊更沒有想到綠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二姐？你終於肯叫我二姐了？哈——好的很！不枉我們姐妹一場。紫英，你聽見了麽？”綠袖安然鎮定。她為什麽又這麽鎮定了？
“我——”紫英的眉頭聳動不止，她簡直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可是，雪伊叫的那麽真切，又怎是錯？“二姐”，破天荒頭一回叫！原來，在雪伊的心裏其實也有一個二姐的。“也聽見了。”
“可是！我不配！但是，小五，你知道麽？既然你能原諒二姐，二姐就更是不能厚顏無恥的往生……”語斷、人歇、魂滅。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玄風甚至沒有看出綠袖的剔骨叉，是什麽時候如何刺出的，就見綠袖的心口多了一柄冷煞無情的剔骨叉，然後就灰飛煙滅……
“二姐！我已經原諒你了，你為何……三……姐……”震驚愕然的雪伊，還沒從綠袖的自殺中走出神，紫英居然也……消失了。死，或許對於紫英而言真的不可怕。因為，就在紫英死的瞬間，雪伊看到了一絲笑容，一絲對雪伊無限憐愛的笑容。
這絲笑容是紫英送給雪伊的。
或許，紫英與雪伊相處一世，最想表達的不過隻是這無限憐愛的笑……
她們，本來是想投胎的，是想苟活輪回的。可是她們在最後時刻——悟道了。
她，本來已經原諒的她們？她們卻還是如此執著！是不是她們覺得死了，反倒對於雪伊的意義更為重要？
可是，為什麽？活著不是很好麽？為什麽一定要尋死？
她們也許是想用死來掩埋什麽，比如掩埋雪伊的過去，掩埋自己的肮髒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