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求丹（下）
“洞”裏的通道很長，婉馨卻是輕車熟路的牽著玄風翩翩起舞。玄風緊緊跟著婉馨，始終沒有抬頭。因為，不論走過多久，他發現四神獸始終就在頭頂，始終沒有離開，當然也不可能離開。這裏就好比四神獸的故居，早已住了習慣。
婉馨回頭望了一眼玄風，嬌笑一聲。“怎麽？耐不住了？”
“沒有。”玄風淡淡一笑，這一笑，實則感覺莫須有的壓力重重。這重重壓力來自四神獸的審視，當然也是來自玄風自己的內心。
“那我怎麽看你有些不高興？”婉馨眨了眨眼，嬌語。
“沒有。”玄風道。
“嗬嗬……說謊！四神獸麵前也敢說謊？不過沒關係，穿越星宿二十八宮，我們已經繞到了盡頭，你看！”蔥玉的手指往前一伸，迎麵卻是一對童男童女。這對童男童女並不睜眼，也不抬頭，隻就這麽頷首而立，各值一邊，中間卻是一個太極陰陽門洞。“就是這裏了！”
星宿二十八宮？聽也沒聽說過。一對童男童女？這麽小就被抓來看大門，這位木古仙人是不是太不夠人道了？怎麽又能對得起一個“仙”字？玄風一時仁心大起，忍不住要去摸摸那朝天揪小孩的紅潤臉蛋兒。卻聽婉馨嬌笑道：“唉，你要做什麽？”
“我……”玄風臉上露出了茫然，呆呆望著婉馨道：“我看他們挺可憐的。”
“什麽？”婉馨早是伸手拉住了玄風，嗬嗬一笑，“它們都是木古仙人的巧工所為，木質所做，並非實人，這些你也忘了？”
“什麽？”玄風一聲驚訝失聲。任是玄風多亮的眼睛，居然沒有看出這對孩童居然是個木頭人。任是玄風多強的靈氣感知能力，也沒能感知到這對孩童真是木頭人。
一進木穀，異象環生。來到丹爐內中，更是奇之又奇。原本玄風已對木古仙人有了幾分佩服和敬意，當下更是想見見這位神人的廬山真麵目。
“噓！”婉馨笑嗔，“這裏是在丹爐裏，木古仙人他老人家極愛安靜，你這樣大呼小叫，會惹得仙人不悅的！”
“不知哪位貴客駕臨茅舍呀？”滄桑如鍾的聲音，沿著陰陽交匯的縫隙，傳了出來。陰陽洞門赫然分開了黑白兩半，淡淡星光已經跟著滄桑的聲音透過門口，照在了婉、風二人的臉上。
“一會兒見了木古仙人，一定記得叫仙公！”婉馨湊到玄風耳根悄悄提醒，“否則他會不高興的。”
“哦。”玄風聽罷，默默點頭。
“仙公！你看我把誰帶來了？”婉馨話間已經伴在玄風身旁入了太極陰陽門。
門中星華鋪天鋪地，天藍色的空間裏一望無垠。兩座檀木香爐中間，一張闊大的焦木藤椅上靜靜安坐著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這老人眉須花白，麵色蒼白，連身上的一身長袍也是白色。
這一身從內到外的白，倒是白的有些病態了。
一隻獸，玄黃色的獸，安靜的匍匐在老人的古藤椅下。耷拉著兩隻蒲扇一般的大耳朵，完全遮住了獸的頭臉。玄風又是一驚，從未見過如此大耳朵的獸。這獸似乎並非來自遠古或者太古，因為，這獸的身材並沒有四神獸那麽巨大。雖是如此，比起尋常獅虎，還是要大出一些。就算不是神獸，也當是聖獸！
這獸仿佛已經睡熟，並不理會婉、風二人的到來。沒有抬頭，沒有挑耳，甚至連鼻息也沒有。倘如不是親眼所見，絕對不可以察覺到這隻獸的存在。玄風心中不免又是一奇。
“誰呀？”木古仙人微閉的雙目這才睜了睜眼，看清楚了一對兒容貌秀麗的男女。
“是瑾郎！”婉馨臉上掛著幾分歡愉，但是木古仙人看到瑾郎之後，並沒有像多年以前那麽興奮，卻是怔怔看著出神了。這種出神，就如同一個原本似曾相識的人，忽然站在你的麵前，你卻怎麽想都想不起來。但是，這個熟悉的陌生人，非但不招你討厭，反倒是有幾分喜歡。
“瑾郎？”木古仙人的眼睛忽然就像小姑娘好奇的眼睛一個模樣，一連眨了數次，並且微微放著奇異的神采。而後又稍稍迷上了眼睛，躺在焦木藤椅上，道：“最近老眼昏花了，許多熟人也看不清了。婉馨公主此來想必不是專程送瑾郎看我的吧？”
婉馨正自擔心木古仙人會不會認不出自己的模樣來，不料“婉馨公主”四個字還是被木古仙人叫了出來，看來千年光景，這仙公的確還記得幾個親密的熟人。婉馨微微頷首，低垂著長長的睫毛，溫柔道：“什麽都瞞不過仙公的眼睛，我這次來的確有事相求。”
“不會是還魂丹吧？”木古仙人話說的很淡。
婉馨沒有想到木古仙人如此直接，直點正題。以往過來都是要寒暄幾句，留住數日，才肯罷休。如今聽來這些話，似乎冷卻許多，情感上淡了許多。婉馨隻覺得心中一涼，看來這交情也有不靈的時候，淡淡說道：“不錯，又讓仙公說中了。”
“嗨——”木古仙人一聲長歎，似乎帶了幾分淒涼。繼而說道：“人一老，病就多。近來我這身子骨怕是不行了，幸蒙兩位老朋友還是這麽惦念。不瞞你們，近些年沒再煉製還魂丹，這種丹藥實在難取藥料。主要因為有幾樣藥引子不在人間，十分難求。我這身子骨又老又弱，走不動了……”
木古仙人說到此處又是長長一聲歎息，這一聲歎息，婉、風二人的心都涼了。木古仙人的病態，適才一進門就已經看出了。一個老人就這麽一動不動的半躺在焦木藤椅上，真是有些行將就木的模樣了。看了之後，任是誰都不想再看下去，再看下去，怕是煽情的眼淚就會不自覺的流下來。
木古仙人歎息罷，接著說道：“不過，你們還算來的及時，以前我還剩了一枚還魂丹。前些時候算準了你們要來，所以早就準備好了。就擱在左邊那個香爐裏，婉馨公主你自己取走罷，我就不下藤椅了。”
“仙公，您這幾千年的玄機道行，怎可能一下子病成這樣呢？”婉馨有些感傷，眼中已經噙下了兩顆晶瑩淚花。
“嗨——沒什麽可感傷的，人不服老不行呀！等你們到了我這歲數，差不多也就這樣了。”木古仙人並不看婉馨，卻是始終斜睨著一旁一語不發的玄風。
“對啦仙公，瑾郎好像失憶了，他說自己是玄風，您一定有辦法救他對吧？”婉馨深情的望了一眼玄風，又望了一眼木古仙人，期待著這位仙公果能想出一個辦法來。
“什麽？失憶？”木古仙人神采奇異，似乎含帶幾分興奮，非常不合時宜的興奮。而後又靜靜躺下，長長深思了一會兒，才道：“既然婉馨公主所為還魂丹而來，可見這人對婉馨公主十分重要……”
婉馨忽然插嘴道：“對啦仙公，前些日子我大哥來過嗎？”
“金武皇？他來做什麽？”木古仙人居然不知此事。
“他也是要求還魂丹，隻為救我二哥呀，怎麽，仙公不知麽？”婉馨目光中帶了幾分驚異。在她想來，以木古仙人的神通，不當不知。
“哦，那你來也是為了救你二哥了……不過，金武皇所來，我的確不知。就算他來了，也隻能呆在煉丹爐外麵，沒有咒語，誰也進不來。就算進來，隻要在星宿二十八宮走錯了方位，四神獸的憤怒也不是誰都惹得起的。對吧？”木古仙人的話語依舊很淡，隻是這分淡卻是讓人無冷自寒。尤其是玄風，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星宿二十八宮也是一陣！四神獸守護的陣法，當然會有非同尋常的神效了。
“是。”婉馨也覺得怪異，隻是點了點頭。因為，婉馨並不能想出究竟奇怪在哪裏，隻是憑女人的直覺罷了。
“婉馨公主，你先拿了還魂丹，我來教你怎麽服用。”木古仙人見婉馨遲遲沒有動身，再次提醒了一下。
“仙公，你說瑾郎他……還能記起我麽？”許多問題中，唯有這個問題，婉馨最為擔心。
“這……”木古仙人原本已經沉下的奇異神采，又在目光中閃現了起來。忽而，這神采又不見了，淡淡說道：“應該可以的，你就放心，過些時候我把他送回去，保證讓他想起你來。”
“仙公要單獨留下瑾郎？”婉馨眼中露出了疑惑。
“這個……自然要留下他，你救人要緊，可以先行回去。他已經失憶，似乎比我病的還要重，我自然要把他醫好了。你先把還魂丹拿出來，救人要緊，我來教你。”木古仙人話語中似乎有些慌神兒了。
縱然婉、風二人都覺得木古仙人神色有些奇怪，但是不能不按照他老人家說的做。畢竟人家才是仙公！
婉馨打開香爐，裏麵果然有一個金光閃閃的小葫蘆。這葫蘆十分精致，大概隻有一根拇指大小。之前婉馨也見過，木古仙人的丹藥幾乎都藏在這種奇怪的小葫蘆裏。隻是不同的是這香爐！香爐裏居然沒有檀香，卻有一朵大紅花。
適才一進陰陽門，婉馨就聞到了一股奇香，並非之前的檀香。還以為木古仙人最近找到了什麽特殊香料，這下眼前忽現一朵奇香無比的大紅花，婉馨心中頓覺怪異。這樣一個老人，怎會喜歡這類花香？實在令人費解，看來這木古仙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古怪許多。縱然千餘年的交情，還是有自己摸不著的古怪性子。不知瑾郎看了這紅花，又會怎麽想？
看見婉馨已經拿起了丹藥葫蘆，木古仙人淡淡一笑，說道：“這還魂丹非比尋常，並非普通丹藥那般從口中服用。”
“不用口服？那怎麽吃下去呢？”婉馨又是一奇。雖然還魂丹從未用過，但是不用口服的丹藥，還是頭一次聽說。
木古仙人道：“不用奇怪。這種丹藥乃是靈魂煉化而成，奇效無比，尋常丹藥怎能相比的了？記住，挑一個風清日朗的日子，正午時分，讓死者麵朝烈日。將這小葫蘆對準死者的鼻孔，打開上麵的小蓋子，一股仙氣就會輸進死者體內。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可挪動死者。必須有人為死者守靈，禁止靈貓叨擾死者的亡魂。不出意外的話，第二日午時，他便可以起死回生了。”
“靈貓？”婉馨一怔，“靈貓隻有木靈部族最為尋常，金靈部族從未見過呀？”
“嗬嗬……”木古仙人居然笑了，“你這小姑娘沒見過的奇事多著呢！死而複生這種事你見過？”
“那倒沒有。”婉馨臉上倒是有些羞紅了。
“是了。既然沒有見過，怎又知曉金靈部族沒有靈貓？”木古仙人笑道。
“仙公教訓的是，婉馨的確孤陋寡聞了。”婉馨臉上更是紅了些，看起來就像桃花那般美妙了。
“好了好了，看你這小臉羞得……快去吧，救人要緊！”木古仙人囑咐道。
“那瑾郎呢？”婉馨癡癡望著玄風，心中滿是戀戀不舍。
“有我在這裏，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木古仙人一句反問，婉馨倒不知如何是好了。隻道：“好吧。”婉馨轉眼望著玄風，癡癡道：“瑾郎，等我！”
玄風心中也是不舍，卻不能像婉馨一般露出癡情神色，隻得淡淡說道：“好！”
“好”，隻就這麽一個字而已。在任何人想來，都是淒冷絕情的一個字。就要分手，難道隻就這樣一個字？萬分留戀，多說一句話也不可？婉馨隻覺得心裏，忽有涼意，再不敢多看。隻怕自己又要多情神傷，隻道：
“那婉馨就先行別過仙公了。”
“記住，小心靈貓！”木古仙人還是忍不住要提醒。
“記住了。”婉馨淡淡一語，目光卻對玄風依依不舍。
“快去吧！耽誤了時辰不好！”木古仙人似乎在有意提醒婉馨不要耽誤時辰。
“瑾郎，一定要等我回來！”婉馨言罷，再不敢回頭，一回頭，難免柔腸百轉，隻能硬狠下心，默默頷首的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