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謝書辭遍體生寒。

他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即使對自己下山後可能遭遇的事有過心理準備,卻還是被嚇得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小白馬也察覺到異樣,不安地嘶鳴兩聲,用腦袋去蹭謝書辭的胳膊,似乎想讓謝書辭帶它離開這裏。

然而少年周身淩厲的氣息和撲向謝書辭的殺意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仿佛那一刻謝書辭感受到的貨真價實的殺意,隻是源於他自身的幻覺。

“咻——”

木箭劃破長空,穿過枝繁葉茂的樹林,如一道肉眼難以分辨的閃電劈向少年。

白衣少年從謝書辭身上收回視線,淡然地回望一眼,竟然不躲不避,任由帶著雷霆之勢的木箭精準地刺進了他的胸膛。

“小心!”

千鈞一發之際,作為二十一世紀遵規守法的五好青年,謝書辭不受控製地大喊一聲。眼看著木箭刺穿少年的胸膛,鮮血如初春野花一般在衣服上瘋狂蔓延,眨眼之間就浸透了周圍白色的衣料。

少年被箭鋒帶著往後踉蹌了兩步,踩在樹枝上背靠著樹幹,才勉強站穩身體。

與此同時,竹林另一邊響起幾道雜亂的腳步聲,其中一人驚道:“不好,有活人!”

“離此地不遠處有一個小仙門,大約是那裏的弟子。撤吧,不能再追了。”

“他中了箭,理應活不了多久,撤!”

腳步聲逐漸遠去,少年一手撐著樹幹,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疼痛,他力大無窮,手指幾乎將粗壯的樹身握得凹陷了下去。

下一刻,他雙腿一軟,從樹上摔了下來。

謝書辭驚魂未定地站在原地,剛才少年的一個眼神他現在還心有餘悸,實在太可怕了,他活了十九年從來沒見過這麽可怕的眼神。

那少年從樹枝滾落下來,身體摔進半人高的草叢裏,木箭刺穿他的胸膛,兩端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著鮮血,逐漸染紅身下的土壤。少年背對著謝書辭側躺在草叢中,一時之間沒了動靜,不知死活。

“喂……”謝書辭把小白馬栓到樹上,從地上撿起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小心翼翼朝少年靠近,“你還活著嗎?”

他走到少年身後不遠處,用樹枝輕輕戳了下少年的腰,少年依舊一動不動任他擺布的樣子。

“你、你不會死了吧?”謝書辭臉色一白,那麽長的箭直接穿透胸膛,萬一刺穿了心髒呢?謝書辭長這麽大從沒見過死人,頓時有點六神無主。

“你別死啊……我警告你……”謝書辭聲音顫抖,雙腿還有些發軟,堅持不懈地用樹枝去戳少年身上沒有受傷的地方,試圖得到一點回應。

如今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少年身上大大小小布滿了傷痕,有箭傷有刀傷,還有幾道謝書辭壓根認不出來什麽造成的傷口。

“嗯……”終於在他持續的騷擾下,少年發出一聲沙啞的囈語。

謝書辭鬆了一口氣,也顧不上害怕,丟掉樹枝繞到少年麵前。

少年臉色極其蒼白,即使五官略帶青澀,依舊分辨得出是一張過分好看的臉,劍眉入鬢,鼻梁挺直,大約是因為疼痛,他緊緊繃著唇線,將本就消瘦的下巴顯得更加脆弱,他半睜著黑眸,眼神卻冰冷如刀刃,一下子刺在了謝書辭臉上。

“你怎麽樣?”謝書辭蹲在少年麵前著急又擔憂地擰著眉頭,卻始終不敢去碰少年。

少年大約十五六歲,也不知道為何,小小年紀一雙眼睛卻能攝人心魂,被他這麽注視著,謝書辭害怕得緊,但是比起害怕他的眼神,謝書辭更怕這麽個大活人在自己麵前死了!

謝書辭見他不應答,一副麵無人色即將歸西的樣子,他緊張不已。雖說少年與自己並無關係,甚至有一瞬間他察覺到少年對他充滿了殺意,可是身為一個身處和平時代的五好青年,他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少年死在自己麵前,更何況少年年紀這麽小,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你、你說話啊?你都能在樹上飛,應該是修道之人吧?你快止血,給自己止血,再修複一下傷口什麽的……別死啊千萬別死!”謝書辭語無倫次地對少年說。

少年似是嫌他聒噪,輕微皺了下眉頭,啞聲道:“有藥嗎?”

“有!有!你等著我給你拿,你千萬別死啊!”謝書辭不放心地看了少年一眼,拔腿就往小白馬身邊跑。昨晚小仙門的弟子給他塞了一大堆靈丹妙藥,他記不清都有什麽用處,反正瓶子上寫著名字,應該多少能猜出來一點。

謝書辭手忙腳亂地抱著一個木盒子跑回少年身邊,他跪坐在地上打開盒子將藥瓶子倒在地上,“你吃什麽藥啊?我不認識也不知道有什麽作用……”

少年睨了他一眼,額角的冷汗滑落到鬢發中,蒼白的唇瓣微微抿起,艱難地伸出手,染著鮮血的五根手指緩慢地抓住地上的一個白瓷瓶,他沒有多餘的力氣打開塞子,便將白瓷瓶遞給謝書辭,“打開。”

謝書辭感覺到少年出的氣兒不多了,他猶豫地看了眼被少年滿手鮮血染紅的白瓶子,頭皮一陣發麻。

他強忍著不適把白瓶子拿過來,手上立刻沾到了少年粘稠的鮮血,此時此刻顧不了那麽多,他打開塞子倒了兩粒通體雪白的丹藥,見少年抬眸看了自己一眼,他咬牙把一顆丹藥送到少年嘴邊,少年幹涸的唇瓣微微張開,溫濕的舌尖將丹藥掃進口中,不經意地碰了下謝書辭顫抖的指尖。

見少年服下一粒丹藥,謝書辭把另一粒遞上去,問:“一顆夠嗎?還要嗎?我告訴你你別死啊,你要是死了我這輩子都有心理陰影了。”

少年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話,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突地一把扣住謝書辭的手腕,力氣十分之大,血肉擠壓著骨頭傳來一陣劇痛,謝書辭低叫一聲,感覺自己骨頭都快被他捏碎了!

“你鬆手!”謝書辭抽氣道。

少年眯起黑眸掃了他一眼,眼神不似方才的冰冷,像是在審視又像是若有所思,似乎在心裏盤算著什麽。

“鬆手啊!疼死我了!我要是疼死了誰救你啊!”謝書辭眼淚都快疼出來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倒了血黴才遇到這種事,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回到原來的世界,他一定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把革。命的本錢養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少年大概聽進去了他的話,慢慢鬆開手,閉上眼睛呼吸沉重,低聲對謝書辭說:“得罪了,我……有點害怕。”

少年氣若遊絲,最後兩個字謝書辭聽得不是特別清楚,但這並不妨礙謝書辭同情心泛濫。這小家夥頂多才十六歲,就麵臨仇家追殺,他眼神那麽可怕說不定是因為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可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在麵臨死亡的時候當然會感到害怕,想抓住身邊唯一的求救機會。

不枉謝書辭在某綠江刷的那幾百本小說,眨眼之間他已經把少年腦補成了一個身世淒慘忍辱負重的角色。

看著少年慘白的臉和渾身的血跡,謝書辭心中生出一股正義感,他安撫地拍了拍少年冰冷的臉頰,少年掃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眸子,安靜又可憐。

“別害怕,你不會死,我一定會救你的。”謝書辭信誓旦旦地說。

雖然他不知道怎麽救少年,但是在他心裏留個念想肯定就能多撐一會兒。

少年又看了他一眼,對謝書辭說:“扶我坐起來。”

“能坐嗎?會不會牽扯到傷口啊?你疼的話就喊出來別忍著。”謝書辭一緊張就容易話多,少年似是覺得不耐,擰著眉頭有些不悅。

他走上前扶起少年的胳膊,過程中似乎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少年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在謝書辭的幫助下,少年成功盤腿坐在地上,短短幾個動作讓少年額頭汗如雨下,將蒼白的小臉襯得更加單薄。

少年打坐運氣,運轉周身的靈力,周遭明明沒有風,他的頭發和衣袍卻動**飄浮,那層靈力在少年身上形成了一個透明的保護層,不多時,貫穿少年胸膛的木箭斷成兩節,從傷口除掉落下來,鮮血登時更加洶湧地流出,少年雙手結印,將靈氣覆蓋在傷口處,才勉強止住了鮮血。

謝書辭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內心感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見少年在療傷,謝書辭生怕自己打擾了他一個不小心就害他走火入魔,躡手躡腳地走到一邊,學著少年的模樣盤腿坐下,一隻手抵在膝蓋上托腮看著少年。

此時他才認真打量起了少年的樣貌。

少年年紀雖小,身形看起來比謝書辭高出一點,但是看上去身板並不厚實,甚至因為滿身的鮮血和傷口,竟有幾分弱不禁風的味道。當然這隻是看上去,剛才他受了這麽重的傷,還差點捏斷謝書辭的骨頭呢。

謝書辭能理解少年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那是一種易碎的脆弱感,其實並不是真的脆弱,隻是一種外表營造的假象。

謝書辭不知道看了多久,心裏覺得這小孩兒真耐看,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就憑他這長相,在靠顏值吃飯的娛樂圈也絕對是最頂尖的人物。要是年紀再大一點,徹底長開了,禍國殃民都說的上。

就這麽坐了半天,少年始終沒換過姿勢也沒睜開眼睛,謝書辭實在太無聊,又緊張了那麽久,早已經昏昏欲睡,最後幹脆躺在草叢裏睡一覺。

半夢半醒間,他隱約聽到一聲悶哼,他模糊地睜開眼睛,發現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透過樹梢的縫隙,看見天邊墜著幾顆燦爛的繁星。

謝書辭睡懵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自己在何處,隻聽身邊“噗”的一聲,一片灼眼的血色灑在了草葉上。謝書辭渾身一激靈,瞬間從地上彈坐起來,他扭頭去看少年,少年吐出一口鮮血後癱倒在了地上。

“喂!你怎麽了?別嚇我啊!”

謝書辭手腳並用地爬過去,輕輕地碰了少年兩下,少年沒有動靜,他湊上前把少年的身體扳過來,借著天邊的月光看了看少年的臉,這時才發現,少年的眼口鼻和耳朵都流出了不少鮮血。

謝書辭心中一驚,這他媽是七竅流血了啊!

“別死!我警告你別死啊!這荒郊野嶺的可沒人給你收屍!說不定還有野狗野狼什麽的……”謝書辭徹底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擦了擦少年臉上的鮮血,一邊搖晃著少年的身體,“醒醒啊!你說話啊!”

“嘖……”少年大概是活生生被他晃醒了,嘴裏發出一個不耐的聲音,緊接著一手按住謝書辭的肩膀,身體猛地一個翻轉將謝書辭壓在了身下。

“臥槽——”

謝書辭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四肢已被少年牢牢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