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赫連諸是年輕一輩裏名聲鵲起資質絕佳的天才, 那麽蕭尋就是天才中的怪才。

傳聞,他降生那日天生異象,十二隻驚羽鳥揮動著火羽在蕭家坐落的仙山上飛了整整十二圈。

驚羽鳥的翅膀拖動火色的流光, 將萬裏夜空映得恍如白晝, 在蕭尋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驚羽鳥聲聲啼鳴, 如古老悠久的銅鍾,場麵久久震撼人心。

世人都以為,修真界迎來了一位可以統領百門的人物, 隻可惜此子天生心性惡劣, 年僅九歲就參悟了殺戮道,自此劍走偏鋒,成為了一個臭名昭著令修真界人人聞風喪膽的殺神!

弟子一語落閉, 在場修士無一不是麵色鐵青。

“竟是那廝……”

“逍遙門前些日子不是聲稱蕭尋已死,並且撤回了追殺令嗎?”

“蕭尋這人詭計多端,興許是用了什麽手段蒙騙了逍遙門。”

就在眾說紛紜時, 謝書辭麵前坐在輪椅上的男子開口道:“先前逍遙門刻意隱瞞蕭尋的行蹤, 而且沒有任何信物能證明蕭尋已死,口說無憑,不可盡信。”

此話一出, 一片嘩然:

“逍遙門在說謊?”

“為何?”

男子雖身有殘缺, 氣質卻相當不凡,臉上掛著氣定神閑的笑, 淡淡道:“興許是有把柄落在蕭尋手裏,不希望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故而出此下策。”

“有道理!”

“這麽說……蕭尋本尊就在落坊城中?”

謝書辭反應過來打了個寒顫, 他果然逃不過劇情的安排, 無論如何也要遇到蕭尋嗎?

就在此時,擂台上的赫連諸一躍而下,他一改方才的囂張跋扈,神色凝重,抱劍對眾人道:“蕭尋出現在此地,恐怕也是為秘境而來。他如今殺害十二名合歡宗弟子,難保不會對其他門派弟子下手,請諸位助我赫連家一臂之力,務必將其斬於落坊城!”

“對對對沒錯!”

謝書辭一聽,立馬忘記跟他的愁怨,附和道:“咱們這兒這麽多身手不凡的修士,還怕他區區一個蕭尋嗎?你們一出馬,天王老子都能拿下!”

被謝書辭這麽一吹,眾人頓感熱血沸騰:

“公子說得有道理。”

“咱們人多勢眾,再說赫連主家就在城內,難道還怕了一個蕭尋不成?”

“是啊,可別忘了,咱們這邊還有一位丹修道友,隻要有他在,蕭尋別想動我們一根汗毛!”

謝書辭:“?”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赫連諸瞟了謝書辭一眼,顯然還沒忘記從謝書辭身上吃的癟,冷哼一聲便沒了下文。

赫連諸與幾位修為尚可的修士前往合歡宗女弟子屍首處,其他小修士一想起城中來了一位殺神,就不免惴惴不安,互相結伴回了住處。

謝書辭把青銅鼎放回佩囊,也打算先回客棧,他真擔心在劇情的安排下,蕭尋下一刻就躥出來把他給剁了。

要不,跟小瞎子商量商量?咱不要這秘境裏的東西了,還是離開吧?

小瞎子……

想到小瞎子,謝書辭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他還沒來得及深想,麵前就多了兩道身影。

“大師兄,他真是丹修嗎?我怎麽感覺他傻裏傻氣的。”

謝書辭抬頭一看,發現是那位幫他解圍的男子,男子坐在輪椅上,身邊還跟著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

謝書辭看過去時,少年正用懷疑中帶著不寫的眼神上下打量謝書辭。

“關你屁事。”謝書辭當即翻了個白眼。

隨後又朝輪椅上的男子行了個不怎麽標準的抱拳禮:“朋友,剛才多謝了啊。”

男子溫和地笑了一下,色澤淺淡的眸子像琉璃石一般,裏麵裹挾著一絲笑意,讓人覺得被他注視著是件很舒服的事。

“不必。”說罷,男子還提醒道:“公子日後不要輕易許諾他人煉製丹藥,在外也最好將青銅藥鼎收起來,丹修之間看似惺惺相惜,實則裏麵大有文章。”

男子說話文縐縐的,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

以往謝書辭最討厭咬文嚼字的文化人,可是這種“缺點”放在男人身上,謝書辭非但不覺得討厭,反而感覺另有一番風韻。

謝書辭忙點頭道:“謝了啊朋友。”

男子身邊的少年翻了個白眼:“誰跟你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是朋友?”

“聞風,住嘴。”男子眉頭微蹙,輕聲斥道,隨後對謝書辭道:“公子請見諒,聞風心智尚不成熟。”

謝書辭原本有點生氣,聽男子這麽說,立刻似笑非笑道:“沒關係,我理解,小屁孩兒嘛,我從來不跟小屁孩兒一般見識。”

聞風瞪起眼睛,“你……”

“聞風!”男子加重了語氣,聞風立刻偃旗息鼓,趁男子不注意偷偷瞪了謝書辭一眼。

男子又道:“公子,恐怕近幾日落坊城不會太平,你與同伴要多加小心。”

“……”謝書辭臉色一僵。

他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男子見他神色呆滯,輕聲喊道:“公子?”

謝書辭張了張口,啞然無聲。

“公子?可是遇見了什麽難事?”

小瞎子……

他那麽大一個小瞎子……

謝書辭懊惱地捶了下腦袋,沒時間和兩人解釋,揚起下巴在人群中尋找起來,“我先走了!”

人群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哪裏還有謝安的身影?

“謝安!”

謝書辭著急地在人群中穿梭著,均沒有發現謝安的身影,他在心裏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就為了看個熱鬧,居然把謝安弄丟了!

謝安看不見也不能說話,身上身無分無,萬一遇到什麽壞人怎麽辦?而且,蕭尋那個逼就在城中,萬一他一個心情不好,把謝安殺了怎麽辦?

“謝安你在哪兒?謝安!”

謝書辭你傻逼嗎?居然把小瞎子一個人丟下?要是出了事怎麽辦?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要是他遇到仇人怎麽辦?

找不到謝安的焦急已經完全戰勝了對蕭尋的恐懼,他儼然忘記,說起自保能力,小瞎子比他強上不止一點半點。

“你好,請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個子比我高,身穿白衣的少年?他長得好看,但是眼睛看不見也不會說話……”

“沒見過。”

“請問有沒有見過……”

“沒有。”

謝書辭問了幾十個路人,沒有一個人見過謝安,莫大的惶恐壓在他的心頭,他迷茫地看著人來人往的集市,眼眶逐漸泛酸。

怎麽辦?

他把小瞎子弄丟了……

“公子,可否發生了何事?”聞風推著男子走到謝書辭身邊。

謝書辭紅著眼眶低下頭,聲線沙啞:“我朋友不見了,他眼睛看不見,身上還沒有銀子,我……”

男子抬眼往他身後一看,輕聲問道:“是你身後那一位嗎?”

“啊?”謝書辭錯愕地抬起頭,男子指了指他的身後。

謝書辭回頭一看,竟看到謝安就站在不遠處,臉色陰沉地靠著路邊一堵石牆上。

謝書辭一喜,來不及向男子道謝,一個箭步衝了過去,“謝安!”

謝安許是聽見了聲音,往謝書辭的方向看了過來。

失而複得的喜悅讓謝書辭直接撲了上去,“你去哪裏了?不是讓你跟著我嗎?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嚇死我了知道嗎!”

謝安被他撲了個滿懷,後背撞在石牆上。

他修長的手指扣住謝書辭的下巴,揚起他掛著兩條淚痕的臉,興許是明白這些眼淚的意義,謝安陰沉的臉色有所緩和。

“跟著你?”謝書辭看見謝安說了三個字,其中不乏嘲諷意味。

就,謝書辭躥得跟隻候似的,別說一個瞎子追不上,換成其他人也未必追的上。

謝書辭倒打一耙的功力和他吹牛皮的功力不相上下,淚眼朦朧地點了點頭,“是啊!我就往前走了一點,你就不見了!擔心死我了,萬一出事兒了這麽辦?”

大抵是謝書辭的話取悅了他,謝安勾唇一笑,用手指抹掉謝書辭的眼淚,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無聲道:“我沒事。”

謝書辭也緩過神來,他撐著謝安的肩膀往後退了一步,試圖給自己挽尊:“哎呀,我這是跑太快被風刺的,你可別誤會,我七歲之後就再也不哭了。”

謝安:“……”

“嘖嘖嘖。”

謝書辭還沒把眼淚擦幹淨,就聽見旁邊一道惹人煩的聲音。

“吹牛的時候能不能先把眼淚擦幹淨再說話?瞧你那點兒出息。”聞風嗤笑道。

話音剛落,他就收獲了三枚眼刀子……噢不,是倆枚,這其中有個瞎子,應當看不見他。

男子橫了他一眼,旋即又一臉歉意地對謝書辭道:“請見諒,童言無忌。”

謝書辭:“……”

聞風:“ ……”

“師兄!”聞風惱怒道。

謝書辭也反駁道:“他還童言無忌?我看是胡言亂語還不差不多,我都說了,這還跑太快被風刺的,小聾子!”

聽著兩人拌嘴,男子無奈地搖頭,就在這時,他目光轉移到牆邊的少年身上。

少年長相極佳,器宇不凡,即便靜立不動都像一幅躍然紙上的墨畫。

男子眼中的讚歎不加掩飾,隻是自小謹遵教誨,匆匆一眼後就收回視線,絕不讓人覺得逾越。

突然,男子似是察覺到了什麽,臉色微變,“合歡香。”

爭吵的兩人聽見他的話,紛紛止住了話頭。

謝書辭純粹是對“合歡”這兩個字敏感,畢竟剛剛才得知合歡宗的弟子被蕭尋殺了。

聞風聽後聳了聳鼻子,皺眉道:“合歡宗的弟子不是全死了嗎?”

謝書辭拱了拱鼻子,像隻小狗似的,聞到了空中淡淡的香氣,他循著香氣的源頭嗅了過去,最終,停在了謝安麵前。

三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在了謝安身上。謝安抱臂靠在牆頭,神色淡淡。

“合歡香”這種東西,一聽就知道與合歡宗脫不了幹係,聯想到合歡宗十二名女弟子全部慘死蕭尋之手,謝書辭臉色不禁一僵。

聞風神色一肅,做出一副幹架的姿勢擋在輪椅上的男人麵前,虎視眈眈地看著謝安。

謝書辭一見,當即也顧不上其他,擋在謝安麵前,回瞪著聞風。

“住手。”男子嗬斥道,並一把推開了聞風。

“可是……”聞風似是想說什麽。

男子皺起眉頭,輕斥:“不得無禮。”

聞風對男人幾乎言聽計從,雖心有不滿,瞪了謝書辭一眼後,默默退到了男人身後。

“抱歉。”男子滿懷歉意地朝謝書辭點了下頭。

謝書辭大方揮手,“我們才認識多久?你就跟我道三回歉了,不過我理解哈,畢竟帶這個孩子嘛。”

聞風一怒:“你……”

“聞風!”

男子無奈道:“公子請見諒。”

“沒事,本公子宰相肚裏能撐船,從來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也不怕撐死你。”聞風氣不過,小聲嘟囔道。

男子溫和地笑了笑,對謝書辭道:“你友人身上有合歡香的氣味,可是來之前遇到過合歡宗的弟子?”

謝書辭看了小瞎子一眼,後者對他們的談話並無興趣,目光散漫地落在地麵,不知在想些什麽。

“沒有啊……等等,合歡宗的弟子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啊?”謝書辭腦中靈光一現。

男子道:“據說合歡宗前宗主喜歡漢州的一種衣料,叫‘朱砂錦’,紅似鮮血,薄如輕紗,宗內弟子均著朱砂錦。”

謝書辭後知後覺地點頭,說:“我們進城的時候,的確遇到了一群穿紅衣的女子,謝安應該是在那裏沾上的。對了,這合歡香有什麽危害嗎?”

男子道:“合歡香是煉製爐鼎的一種媒介,用於催。情,應當是合歡宗的女弟子想……將他煉成爐鼎。”

謝書辭茫然地看了看小瞎子,腦海中回憶著男子的話,想將謝安煉成爐鼎?

爐鼎……

爐鼎?!

謝書辭以往在書中看到過這兩個字。

回味過來後,他的臉色由白轉紅,瞬間就蔓延到了耳尖,通透的皮膚下鮮豔欲滴。

一群缺德的玩意兒!小瞎子才十六歲!也不能看人長得好看就拐去當爐鼎啊!

“走,回客棧!”

謝書辭臉頰滾燙,頭頂幾乎都要冒煙了,拉起謝安的手就往客棧的方向走,臨走前跟兩人道了謝。

不明真相的謝安被他拉著往回走。

半路上,謝安回拽了一下謝書辭的手,謝書辭腳步一頓回頭看了過來,耳根的熱度還未完全消散。

“爐鼎是何物?”謝安臉上露出一抹困惑。

“……”

禽獸啊!

小瞎子連爐鼎是什麽都不知道?

她們居然想把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瞎子煉成爐鼎?

簡直不是人啊!

謝書辭憋著一口氣,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他總不能直接告訴小瞎子,爐鼎就是要被人這個那個然後榨幹精華……

靠!說不出口!

見謝安還在等自己回答,謝書辭含含糊糊說:“就……煉丹的……”

謝安臉上浮現一絲古怪的笑容,片刻後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是一樁美事,你為何緊張?”

謝書辭就差沒吐血了,“對身體不好,我帶你回去把身上氣味洗掉!”

被這件事打了個岔,謝書辭短暫地忘記了姓蕭的那個殺神還藏匿在落坊城中。

回到客棧,謝安在屏風相隔的另一邊沐浴。

淅瀝瀝的水聲在安靜的房間中響起。

謝書辭躺在榻上琢磨蕭尋的事,無論蕭尋是因為什麽原因出現在這裏,為了自己的人生安全,謝書辭覺得離他遠一點終歸是件好事,還是趁早離開落坊城比較好。

不知何時,屏風後的水聲消失了。

“你洗完了嗎?我有點事跟你說……”

謝書辭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跳下來,大步繞到屏風後麵,看到眼前的畫麵,聲音一下子頓住了。

謝安背對著他站在屏風下,濕漉漉的墨發如瀑布一般,披散在精壯白皙的後背上,發梢掃在腰部以下的位置。他皮膚上的水路還未擦幹,沿著白玉一般的皮膚紋理向下滑落,手臂蒼勁有力,雙腿筆直修長,或許是聽見身後的動靜,他驟然回過頭來,絕美的側臉沾上一些濕意,眉眼朦朧,如雨後青山,神秘又引人入勝。

謝書辭甚至看到,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沿著他清瘦的下巴一路劃過喉結和鎖骨,太太太他媽誘人了!

將這麽一具完美的身體煉成爐鼎……大概是房間裏霧氣太多,謝書辭感覺一股熱氣直衝腦門,操!謝小辭!住腦!

“謝書辭?”

他看見謝安唇瓣微動。

謝書辭立馬捂住口鼻,生怕被小瞎子發現自己正在偷窺。按理說,大家都是男人,看到就看到唄,可謝書辭心虛啊,不想被他發現。

沒聽見回應,以為謝書辭不在,謝安把頭轉了回去。

謝書辭小心翼翼往後挪著步子,誰知右腿剛落地,謝安就敏銳地看了過來,謝書辭當即停下動作,一動不敢再動。

他忘了,小瞎子聽覺好的不得了。

於是,在被迫的情況下,謝書辭屏住呼吸,硬生生站在原地看著謝安慢條細理地穿上衣服,期間目光遊移不定,但最終還是會回到謝安身上。

他身上每一寸都很好看,舉手投足像一幅畫般,看得謝書辭心如擂鼓,緊張得頭皮都要炸裂開來。

謝書辭心亂如麻,以至於沒有發現,謝安在垂首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傍晚,兩人到客棧大堂用膳。

謝書辭一改平日的絮絮叨叨,也不搞一些幼稚的幺蛾子,整個人安靜得不像話。

謝安則跟在他身邊,一同沉默。

飯桌上,謝書辭悶悶不樂地往嘴裏扒飯,他覺得他是被原身的記憶影響了,在看到小瞎子裸背的那一瞬間,他腦子裏浮現了許多很不好的畫麵……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平時bl小說看多了。

現在麵對謝安,他總有點不自在。

他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同一時間,謝安拉住他的手,他下意識地往回縮,謝安沒有鬆開,反而扣得更緊,甚至讓他感覺有些痛。

謝安用冰涼的指尖在他掌心寫道:“為何不說話。”

謝書辭道:“我決定做一個惜字如金的人。你不知道嗎,大俠都喜歡裝神秘。”

謝安臉色微沉,“你還想當大俠?”

看到他瞬間沉下去的臉色,謝書辭想起自己把他送走那一次,估摸小瞎子聽了這話,又以為自己當了大俠就得丟下他。

算了,謝小辭別他媽瞎想,小瞎子什麽都不知道,他多無辜啊。

謝書辭是個情緒化的人,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他笑嗬嗬地說:“我沒想當大俠,也不惜字如金,那不適合我,我覺得我當個混子吹吹牛就挺好的。”

謝安垂眸一笑,“你的想法不錯。”

謝書辭一點沒感覺出他的揶揄,以為人誇他呢,特別臭屁地說:“那是當然。對了,我想跟你說個事兒。”

謝安抬首,“什麽。”

“我們不去秘境了……”

謝書辭話音未落,大堂裏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是你們?大師兄,我們換一家客棧吧。”

謝書辭回頭一看,來人正是不久前遇見的聞風兩人。

謝書辭一聽這話不樂意了,“換!你趕緊換!誰不換誰是孫子。”

“大師兄,我們走吧!”聞風朝謝書辭翻了個白眼。

輪椅上男子緩緩搖頭,雙臂撐著扶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聞風見狀立刻想上前扶他,結果被男子婉拒。

“聞風,相逢即是緣,我看你與這位公子誌同道合,興許能交上朋友。”男子扶著門框站直身體,眼神和煦,笑容溫潤。

謝書辭和聞風幾乎異口同聲道:“就他?誰跟他誌同道合?”

男子笑著搖了搖頭,扶著門框艱難地邁過門檻,聞風想上前搭把手,最終還是咬著牙關一動不動,直到男子兩條腿安全落地,才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將木製輪椅搬了進來。

男子重新坐回輪椅上,隨後歉然地笑了笑,說:“讓兩位見笑了。”

謝書辭搖了搖頭,“沒有。”

他對這個替自己解圍、性格溫柔中帶著堅韌的男子印象很好,見大堂沒有空位,幹脆擠到謝安身邊,招呼他們一起坐。

謝安還是老樣子,對周圍的事不感興趣。

“在下楚歸意,這位是我師弟,楚聞風。”

“哦,我叫謝書辭,這個是我……弟弟,謝安。”

謝安長睫微垂,謝書辭從桌下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

謝安唇角輕揚。

楚歸意點了下頭,“兩位為秘境而來?”

“對啊,不然我們大老遠跑這裏來幹嘛。”

謝書辭剛說完,楚聞風就奚落道:“你一個丹修,帶一個瞎子來和各大仙門的弟子搶寶物?”

“不行啊?誰規定的?我們想來就來,你師兄還帶著個小屁孩來搶寶物呢。”謝書辭不甘示弱地嗆聲道。

“你能和我師兄比嗎?我師兄可是瀛洲第一……”

“聞風!”

楚聞風話還沒說完,楚歸意高聲打斷,一向待人親和的他,神情竟有些慍怒。

楚聞風似是想起什麽,臉色一白,眼神難掩黯然,將頭低了下去。

楚歸意恢複冷靜,“讓你見笑了。我和聞風來這裏,隻是碰碰運氣。”

謝書辭感覺他們兩個人的情緒在楚聞風的那句話之後,都變得有點奇怪。

謝書辭雖然好奇心重,但也不想刻意去探查別人的私事,於是裝作什麽都沒聽見,提醒二人道:“楚公子,我勸你們回去吧。蕭尋那廝就在落坊城中,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殺人魔,不會對任何人心慈手軟,出現在這裏肯定也是為了搶奪秘境裏的寶物,你們搶不過他的。”

而且,蕭尋那個逼有主角光環護體,他想要的東西就算是主角攻那傻冒也搶不走。

他話音剛落,一直沉默靜坐的謝安緩緩將頭抬了起來。他空洞的眸子朝謝書辭看了過來。

謝書辭對此一無所知,繼續對二人說:“在小命兒麵前,寶物什麽的都是浮雲。楚公子,我看你也不是貪圖寶物的人,帶著你家熊孩子趕緊回去吧。”

楚聞風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反駁謝書辭的話,隻是一臉沉重道:“不行。無論如何,我也要進入秘境裏麵。”

楚歸意聽後將頭低了下去,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我並非貪圖寶物,隻是……”

“你們也都聽見了,蕭尋就在落坊城,還殺了合歡宗的女弟子,他這個人渣一向沒有底線和原則,你們會沒命的!”謝書辭勸解道,他全然沒有發現,身邊的謝安臉色已經沉得能滴出墨來。

楚歸意笑道:“多謝公子好意,但我和聞風有不得不進去的理由。如你所說,蕭尋此人波譎雲詭殺人如麻,你與謝小公子應該盡早離開才是。”

“唉,你們真不要命啊?蕭尋可是……”謝書辭無奈地說。

謝書辭提起蕭尋時,眼神和表情有著難掩的恐懼。

楚聞風見他慫唧唧的模樣,奚落道:“你們丹修就這麽膽小怕事?”

“你放屁!”謝書辭一拍桌子,下意識罵道,“我在峽穀一打九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謝書辭沒說錯,是還沒出生,那時候作者還沒寫這本書呢。

楚聞風從上到下瞟了他一眼,最後發出一聲不屑地輕哼,“一打九?是一隻腳踩死九隻螞蟻嗎?”

謝書辭怒不可遏,他皮膚白,一著急就容易上臉,臉紅彤彤的,眼睛濕潤明亮,“你胡說八道!像你這樣的熊孩子,我拿瑤妹都能單殺你!”

楚聞風聽不懂他嚷嚷的“瑤妹”是什麽,隻管嘲諷:“我這樣的熊孩子,一拳能打死十個你信不信?”

“你這樣的熊孩子我一口能吃十個!”謝書辭不甘示弱道。

謝書辭手臂往謝安肩上一搭,趾高氣昂道:“你再惹我,我就讓謝安教訓你。”

謝安沒有回應,神情發冷,大手扣住他的手腕,將手臂從自己肩上挪了下去。

楚歸意也看了楚聞風一眼,示意他收斂,後者不甘心地剜了謝書辭一眼,隨後氣哄哄地悶了一口茶水。

楚歸意及時轉移了話題:“謝公子其實並非丹修。”

“嗯?”謝書辭詫異地看向他,“你怎麽知道?”

“你的青銅藥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並且,你體內看似靈力充沛,實則完全不知如何運轉,謝公子應當極少使用靈力。”

謝書辭道:“歸意,你好聰明啊!我的確不是丹修,也不知道怎麽運轉靈力。”

楚聞風冷笑道:“原來連丹修都不是,純粹是個廢物。修道之人責任之於天下蒼生,你空有一副資質,簡直暴殄天物。”

謝書辭回嗆道:“你嫉妒啊?”

“我嫉妒你?太看得起自己吧。像你這樣的人,恐怕連自己想做什麽都不知道。”

“你放屁!”謝書辭罵道,隨後他正了正神色,說:“我其實從小就有一個理想,我想當上海賊王。”

聞言,三人臉上同時出現了一絲疑惑。

“賊王?”

“上海是哪個地方?”

謝安側目朝他看了過來,神情不解,唇瓣微動,“不當大俠,當賊王?”

謝書辭:“……”

靠!他跟這三個古代人有代溝!

“你們會不會斷句啊?是當上、海賊王,咳咳……”謝書辭站起身,學著某飛的標誌性動作,“我的目標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

三人:“……”

楚聞風一臉震驚,“原來你喜歡男人!”

謝書辭:“???”

楚歸意淡笑道:“謝公子不懼世俗眼光,楚某佩服。”

“……”

小瞎子似乎並不意外,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謝書辭不知怎麽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幀小瞎子赤。裸的背影,臉頰熱騰騰地燒了起來,他猛地低下頭,坐回原位,怒道:“你才喜歡男人!我跟你們說個屁,一群孤陋寡聞的家夥。”

“走,回房間。”謝書辭拉起謝安氣衝衝地回了房間。

房中隻有一張床榻,謝書辭鬱悶地踢掉鞋子躺了進去。

謝安走到榻邊,居高臨下地看了半晌,坐了下來。

他拉起謝書辭垂在旁邊的手,在他手心寫道:“你討厭蕭尋?”

謝書辭扭過身看著他,“是啊。”

謝安眸色深沉,“為何。”

謝書辭氣兒消了不少,他雙手枕在腦後,不假思索道:“他修殺戮道,手上沾滿了鮮血,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心理還十分黑暗扭曲。”

謝安靜靜聽著,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從謝書辭這個角度看,他下顎線的弧度十分明顯,薄唇微抿,長睫蓋住黑眸。

“你怕他?”謝安又道。

謝書辭猶豫片刻,他覺得說怕丟人,但是他也不是沒在謝安麵前丟過人,幹脆點頭道:“怕。誰不怕他啊,我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就是想著要離他遠遠的,誰知道他會出現在這裏。我告訴你啊,以後你也離他遠一點,看見他就跑,千萬不要猶豫。”

謝安靠在床頭,沉默許久後,嘴角揚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見了他,你會哭嗎?”

謝書辭:“……”

他十分堅定地搖頭,“不會!就算我哭了,他也一定是被風吹的。”

謝安笑了一下,沒再回應。

當晚,謝書辭早早就睡了。

翌日醒來後,他帶著謝安去大堂吃早飯,順便想打聽一下關於蕭尋的事。

兩人來到大堂時,看到了楚歸意和他的小師弟。

“謝公子。”楚歸意朝二人點頭示意。

楚聞風打著哈欠,似乎沒怎麽睡醒。

“別這麽叫我,好奇怪啊,叫我書辭就行了。”謝書辭領著謝安坐在了他們這一桌。

楚歸意含笑點頭,“好。”

謝書辭喊來店小二,讓他隨便上一籠包子幾碟小菜。

飯間,謝書辭問道:“有蕭尋的消息了嗎?”

楚歸意道:“聽說逍遙門的大弟子已經趕到了落坊城,興許不久後就有消息了。”

謝書辭點了點頭,見謝安沒怎麽動筷,給謝安夾了個肉包子放進他碗裏,“你正在長身體,多吃一點。”

謝安頷首點頭。

楚歸意忽然問道:“書辭,你並非丹修,為何會隨身帶著青銅藥鼎?”

“我臨走前師兄塞給我的,不知道有什麽用。”謝書辭道。

“你師兄是丹修?”

“不知道,丹修那麽珍貴,我家就是個小仙門,應該沒有丹修,可能他覺得這鼎是個好東西,就塞給我了。”

楚歸意擰眉道:“青銅藥鼎是所有藥鼎中最為珍貴的,修真界拿得出青銅藥鼎的丹修無一不是家世顯赫底蘊深厚。”

“你想說我家那個破仙門底蘊深厚?別扯了,我們連個掃地的弟子都沒有,上到大師兄,下到剛入門的小弟子,每人打掃一天,家主還特別摳搜,一雙鞋子修修補補七八年舍不得換,我家要是底蘊深厚,這世上就沒有窮人了。”

楚聞風調侃道:“興許是哪個不識貨的弟子撿到青銅藥鼎,隨手就送給你了。”

謝書辭點頭道:“還真有這個可能。”

“暴殄天物。”

謝書辭白了他一眼,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半個身子靠在謝安肩膀,豪氣道:“我已經決定了,從今以後我要成為一位丹修。”

不用打打殺殺,地位還特別崇高,謝書辭覺得這簡直就是為了自己量身打造的。

楚歸意道:“書辭心性不錯,的確適合丹修。”

謝書辭揚起腦袋,笑吟吟地說:“那是當然。我已經想好了,我要練出一種丹藥,能治好謝安的眼睛,最好也能治好你的腿,至於楚聞風嘛,我就給他煉一個伸腿瞪眼丸。”

這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楚聞風一臉嫌棄:“毒藥?一吃就死的那種?”

“不識貨。”

楚歸意笑了笑:“書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可惜,我和謝小公子的身體,無論服用任何丹藥都恢複不了。”

謝安眸光一暗,抬眼朝楚歸意望了過去,眉宇間閃過一絲陰冷之色。

“為什麽?”謝書辭不解道。

楚歸意正想說話,謝安突然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

楚歸意看了他一眼,但是並未在意,畢竟走火入魔並不十分光彩,謝小公子興許是不願在人前提起。

楚歸意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道:“書辭,丹修中不乏心懷不軌之人,在外人麵前,你不要輕易使用青銅藥鼎。”

楚聞風哼笑道:“他在滿江堂眾目睽睽之下都拿出來了,恐怕早就在落坊城中傳遍了。看他的穿著就知道隻是一階散修,身後沒有傍身的仙門,我看啊,他手上的青銅藥鼎早就被人惦記上了。”

“臥槽?我不是聽說,丹修地位很高嗎?怎麽還有人敢搶我的東西?”謝書辭震驚道。

楚歸意道:“丹修地位高沒錯,隻是人性貪婪,人心不古。書辭,如今落坊城中恐怕有不少修士對你虎視眈眈,一個青銅藥鼎足以打動所有丹修的心,隻要用它做交換,無論煉製什麽丹藥,丹修都會同意。”

“這麽可怕?我不要了。我不要這玩意兒了,誰愛要誰要!”謝書辭白著臉搖了搖頭,謝安伸手輕撫他的後背,示意他不要害怕。

“你們最好不要離開落坊城,在這裏人多眼雜他們不好動手,一旦離開,恐怕就……”楚歸意沒有說下去,謝書辭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丹修地位的確很高,正因如此,如果真要從丹修手裏搶什麽東西,就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也就是說,搶奪青銅藥鼎的人不止要鼎,還要謝書辭的命。

謝書辭懊惱地往桌上一趴,“什麽鬼啊?我不離開,就要被蕭尋殺掉;我離開,就要被別人殺掉?我他媽橫豎都是一個死啊!”

楚歸意歉然道:“抱歉,是我大意了,不應該當眾提出來。”

謝書辭擺了擺手道:“跟你沒關係,你隻是為我解圍。”

就在這時,謝安指尖輕輕在桌麵扣了兩下,吸引謝書辭的注意力。

謝書辭病懨懨地看過去,問道:“怎麽了?”

謝安垂著眼簾,拉起謝書辭一隻手,寫道:“為何覺得他會殺你。”

謝書辭歎了口氣,他總不能說,根據劇情的安排,他遲早是要死在蕭尋手裏的。

“還能因為什麽?我長得英俊,性格又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他呢心胸狹窄,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肯定會嫉妒我,見不得我比他好。”謝書辭長籲短歎道。

謝安:“ ……”

楚聞風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實在聽不下去了,起身離開了客棧。

楚歸意也忍俊不禁地看了他一眼。

謝安眼眸微眯,暗自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