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揚青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後弦月正掛上柳枝頭,月華如水,鋪滿了整個房間。他抬起衣袖擦一擦額角的冷汗,在黑暗中大口地喘著粗氣。

多少年了,這個夢魘始終如一個陰魂不散的幽靈一般糾纏著他不放,任他怎麽想逃都逃不掉。潑滿血跡的宅牆和門廊,破敗蕭條的院落,長滿雜草的屋簷。這便是他在白鶴山上得知許家已經被滿門抄斬後,連夜飛馬趕回國都時看到的景象,彼時離這場大禍已經過去了三月有餘。

而正當背負著這血海深仇的許揚青從亂葬崗裏找出家人的遺體,讓他們入土為安後,背著霜降刀準備混入皇宮手刃承王,發誓要將皇宮攪得雞犬不寧殺個片甲不留,用皇室的血祭奠許家上下上百口人命之時,皇宮裏傳出了變天的消息。

那個從小與他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秀氣如女兒家的七皇子,以國人難以理解的魄力和決絕發動了龍泉之變,將承王逼死在護宮河之中,毒鴆了所有的兄弟姐妹,改年號為天康,稱宣王,臨朝聽政。

他原本發誓入宮血洗皇城,攪得整個龍國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可是,國家大亂初定,不知道七皇子用了什麽方法,陳兵皇城外,意在謀反虎視眈眈的鎮國大將軍秦竇居然自動退兵而去。七皇子他了解,那樣的一個人,應該會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他想,父親那樣一個宅心仁厚的人,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是不願意因為一家之仇而致天下蒼生之禍的。既然承王已死,便罷手算了吧!

他憐憫天下黎民,不願他們重新陷於內亂之中,所以違背了自己要用皇室的血祭奠父親母親墳塋的誓言,中止了報仇之路,放棄了繼續追殺龍氏族人和那些曾經參與過父親之案的人。然而,他卻從此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從此絕口不提這段不忍卒憶的過去。

他一直以為,造成許家這場慘劇的不過是一個偏聽讒言的昏聵君王一時的殘忍暴虐,並不關旁人的事,夏騰的一番臨終之言,卻道出了一個驚天秘密。原來-----這並不是單純的一句伴君如伴虎便能概括得了的,這裏麵居然還牽扯了那麽多的恩恩怨怨,他一直以為他為了大局,隱忍不發,忍受著世人對他懦弱不孝不思為父報仇的百般指責與唾棄,逼著自己忘卻許府上下那上百口夜夜盤旋在他的夢裏屈死的冤魂,卻沒想到這麽許多年,真正的仇人竟然一直就在他身邊,而且受他尊敬和愛戴-

"揚青兄弟,也許你不會相信或者不願相信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這件事,但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心也私。我可以用我的親生女兒做保,夏大胡子所言絕非虛語。----我想,對於你師父田琮和你母親的事,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吧?當年,我,田琮,還有你母親一同在雪山派門下學藝,田琮對你母親暗生情愫,雪山派掌門也有意撮合他們二人。隻是,後來你父親出現了,你母親對他一見鍾情,並且很快就嫁進了許家,不久,便生下了你。"

"田琮受此打擊,出走雪山派,銷聲匿跡,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在幹什麽。然而,當他重現江湖的時候,就已經是創立流星刀法威震武林的立地流星了。這些,但凡江湖中人也都略知一二。你母親心裏一直覺得虧欠於他,所以,當他提出要將你收於門下為徒時,你母親盡管不舍,卻還是答應了他。這件事看起來,似乎也應該到此結束了。你父親得了他心愛的女人,他得了你父親心愛的兒子,也算是扯平了。----然而,倘若恩恩怨怨真能以這種方式了結,江湖也就不叫江湖了。你在你師父門下這麽多年,想來對於他狹隘的為人也不必我多說。他心裏其實一直懷恨於你母親和你父親,奪妻之恨從未放下。"

"他發誓要讓你母親因為背叛了他而付出代價,隻是苦於你父親位高權重,極受當時的宗王尊崇,沒有下手的機會。後來,承王即位,你父親便失去了辟佑他的保護傘,承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不喜歡你父親,又偏聽讒言,田琮便花重金收買了朝中一個奸臣,讓他在承王麵前彈劾你父親,說你父親私通燕國,出賣軍情,通敵叛國。承王果然深信不疑,你們許家這才有了那場滅門慘禍。當時,我遠在越國,聞聽此事之後,星夜趕回龍國,卻也隻趕得上在死囚牢裏見了你母親最後一麵。"

"田琮對於成功地陷害了你們許家很是得意,將他的這整個計劃寫成了一封書信,寄給了你母親。你母親既不願許家上下上百口人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田琮手裏,又怕你日後得知實情後,找田琮報仇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在把這封信給我的時候,囑托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除非他日田琮年老力衰,而你武功又已經在他之上,否則,不許我把這件事告訴你。"

"如今,我見你的武功不弱,未必會還不是你師父的對手,而我又快要死了,這才-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師父這次之所以會派你來救我,一來是礙於我和他曾是同門師兄弟,怕外人說他見死不救,二來,想必也是想試探一下對於這件事我是否真的知曉一二。你回去之後,他必找你問話,試探你言行間的變化,你且不可露了口風,大丈夫立於世間,首先當學會隱忍二字。"

"算是夏大胡子我求你,你先接了這枚林主之戒,帶領我這幫兄弟在武林間殺出自己的位置,回去之後像平日裏一樣愛他敬他,不可失了禮數,他日,一旦時機成熟,你想要報仇之時,我傳給你的這個戟竹林多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隻不過,如今你手上戴的這枚定海神戒卻乃是假的,在被官府抓進死牢之前,以防戒指落入官軍之手,大胡子我已經事先將那枚真正的定海神戒交由我閨女西茜暫時保管了,明日,等大胡子一斷氣,你便去弱水山莊取了那枚戒指,日子久了,未恐生變。他日,你若得機緣巧合,破了那百年之密也說不定-----"

這便是真相!這便是真相!!

他該怎麽辦?誰能告訴他,在雪泥鴻爪的歲月中幾乎已經零落成泥的亡家之痛和那個讓他敬若神明的師父之間,他究竟該選擇在意誰,放下誰?

田琮,師父,你要揚青情何以堪?

許揚青幽幽地長歎一聲。

夜已經很深了,樓下依稀傳來那幫賭徒們吵吵嚷嚷的叫好聲。奇怪----這聲音裏麵怎麽仿佛夾雜著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像是-----

"薛沐靈?"想也不想,許揚青一個縱步掠至床邊,掀開被子,**果然早就沒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的蹤影,"唉,這臭丫頭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

許揚青疲憊地揉揉眉心,思索片刻,仰頭便倒在**,舒舒服服地伸個懶腰,扯過一團棉絮塞住耳朵,懶得去理會樓下叫叫喳喳興致高昂的薛沐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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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姑娘,你到底是押單還是押雙呀?好歹說句話呀!時間已經不多了,就這一把上定輸贏的事。"雷錦抹抹臉上興奮的黑汗,將不耐煩包裹了竊喜,皺著眉頭麵露幾分凶色,"姑娘你要是猜對了這一把,就算姑娘你贏,姑娘先前輸得那九十兩白銀,俺們哥幾個一文錢都不要!"

"那----那我要是猜輸了呢?"薛沐靈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將自己圍得水泄不通的十幾個麵無表情的大漢,心裏隱隱約約升出一種大事不妙之感,手心變悄悄捏緊了一枚金珠。

"哼哼!"雷錦滿臉橫肉的臉一沉,冷哼道,"願賭服輸,姑娘要是連這一把也猜錯了。那就怪不得俺們兄弟幾個了,你既然輸掉了你的估身錢,那你的身子就得歸俺們兄弟幾個。嘿嘿,要是那樣的話,姑娘這下半輩子可就快活無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