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姑娘,昨晚睡得可好?"沈墨倚在門廊邊,手裏抱著個紫金暖爐,微微笑著看玩得不亦樂乎的薛沐靈堆雪人,"怎麽一個人堆雪人?你那位同行的許公子為何不來陪你一起玩?"

"哼!他麽?誰稀罕他來陪我一起玩!"薛沐靈冷眼瞥一眼翹著二郎腿,坐在客棧大廳裏喝酒的許揚青,忽然,眼珠子一轉,警覺地看著沈墨,"你怎麽會知道我姓薛,他姓許?"

"咳咳-----"沈墨拿出袖中的手巾掩住嘴,待因為咳嗽而變得波動的喘息稍平,便淡淡一笑,"在下知道的還遠不止這些-我還知道他是戟竹林新即位的林主,你是當今宣上的八妹碧水公主,你們此番是要去弱水山莊-----"

"你---你究竟是誰?"薛沐靈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幾分驚懼,下意識地轉過臉去看仍自喝酒看也不往這邊看一眼的許揚青,急得一跺腳,"你怎麽會知道我們這麽多的事情?"

"在下並沒有什麽惡意,薛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花容失色。"沈墨又是微微一笑,蒼白似雪原的臉色忽然凝固,眼睛裏漸漸蒙上了一層煙霧般奇異的光芒,"我隻是想這樣遠遠地看著姑娘你堆雪人而已。"

他的神情安寧地有如靜寂的湖泊,淺淺的笑意如沐春風,一雙深邃的眸子安靜地注視著薛沐靈。

薛沐靈的心跳竟然一時間漏跳了幾拍-----好奇怪地感覺,這個人的眼睛,這個人的眼睛裏麵好像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飛了出來,然後又飛進了她的腦袋,阻撓了她的思維,略微一怔,薛沐靈回過神來,訥訥地問道:"你為什麽老是咳嗽呀?"

"姑娘這算是在關心在下麽?"沈墨眼睛裏那層奇異的光芒已經散去,他的唇邊卻始終掛著孩童般純真的笑容,敘述卻是冰冷如鐵的,"很多年前,在下的家人一夜之間全都死在了別人的劍下,在下雖死裏逃生,但是因為在冰河裏沉浮了一天一夜,心肺受寒,所以,餘生都得浸泡在藥罐裏了。"

"怎麽你們都這樣?他一生見不得陽光,你一生都得吃那苦兮兮的藥,為什麽每個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缺憾?"薛沐靈望一眼遠處麵具下喜怒南辨的許揚青,怏怏不樂地噘嘴道。

"自古事之不如意者,便十之八九。缺憾隻是為了證明,被咬了一口的人生還可以爛到哪個程度。"沈墨語氣裏似有一股傲然於世的味道,頓了頓,忽然足下輕點,躍上江邊一棵梧桐樹,很快便又回到了原地,他將手裏摘下的一片樹葉嵌到薛沐靈堆得那個雪人嘴巴的位置,那個雪人馬上便有了抿嘴微微笑著的表情。

"哇,它笑了呢!"對沈墨的話似懂非懂的薛沐靈,望著那因為多了一片樹葉點綴而突然間栩栩如生的雪人,欣喜地拍著手笑道,"你真好,把我的雪人變得這樣漂亮!"

許揚青坐在客棧裏一邊自斟自酌,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偶爾瞟一眼門外雪原。見薛沐靈和那個病怏怏的掌櫃站在雪地裏聊得不亦樂乎,心裏忽然鑽上一縷莫名的酸意,嘴角一撇,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哼,笑得那麽開心!從來沒見對我笑得這麽甜過!"

沈墨看著薛沐靈臉上明媚的笑容,嘴角忽然不易察覺地浮上一絲極淺極淺的冷笑:"桑宛凝,薛青川果然什麽都沒告訴你--這樣最好----"

他笑笑,張張嘴正要說什麽,忽然店小二咚咚咚咚跑了過來,咋咋呼呼地向他喊道:"主人,快回來啊,有人鬧事了!"

薛沐靈隨著店小二的手指望過去,頓時嚇了一跳,原來不是別人,正是許揚青喝醉了酒在甩酒瘋呢,大廳裏的桌子凳子全被他掀翻在地,其他喝酒的客人也全被他凶神惡煞地趕跑了。

薛沐靈見沈墨的眼裏隱隱地有了一圈壓抑著的怒意,忙追上去,向他說道:"沈公子沈公子,你先別生氣,他喝醉了發酒瘋呢,不是故意砸你場子的,你千萬別和他一番計較,我這就去把他拉回房間啊!"

沈墨還沒說什麽,她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大廳,伸手去拽許揚青:"喂,許揚青,你沒事吧?不會喝酒幹嗎還要學人喝酒?"

許揚青的臉喝得紅彤彤的,手裏還抱著一壇酒,身子滑得像泥鰍,薛沐靈怎麽抓他都抓不到,最後被她一把抓到了,渾身便像得了軟骨症似地,軟綿綿地整個靠在薛沐靈肩上,差點沒把薛沐靈的腰給壓斷,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嘟嚷嚷:"你--你是誰呀?"-----翹起一根手指頭抬起薛沐靈的下巴,仔細瞧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是表妹呀!表---表妹,快扶你表哥我回房間休息----咦!?這房子,這房子怎麽好像突然轉起來了?"

"哪裏是房子在轉,明明是你自己在這裏團團瞎轉!"薛沐靈不耐煩地打掉他抬起自己下巴的手,一邊小心翼翼地和那些滿臉凶相的客商賠禮道歉,一邊架著他一步一步地上了樓梯。

"小心小心---慢點慢點,有台階-----"薛沐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許揚青攙進了房間,到了床邊,終於氣力不支重心不穩,帶著伏在她肩上的許揚青一起跌倒在**,揉著肩膀叫苦不迭,"哎呦,許揚青你這頭豬,可真把我給累死了!"

"你才是豬呢----"忽然,一直昏昏沉沉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許揚青,嘴裏居然無比清晰的回了一句。薛沐靈一驚,轉頭去看時,他卻又眼睛似閉非閉地往裏麵滾了進去,扯了被子胡亂地往身上一蓋,睡了過去。

"都快醉死了,還惦記著還嘴呢!"薛沐靈撇撇嘴,又好笑又好氣地給他蓋好被子,剛要起身,許揚青卻又叫道:"水,水,我要喝水!"

薛沐靈給他端來水,扶他坐起來喝了,不經意間發現他神色間隱隱地泛著喜色,似在偷笑,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許揚青,我怎麽覺得你好像沒喝醉啊?你抿著嘴在那偷笑什麽?"

"笑?誰笑了?"許揚青眼珠一翻,馬上又是一臉什麽都不知道的醉態,躺下之前又囑咐一遍薛沐靈,這才放心地閉上眼睛,麵朝牆壁睡了過去,"不要再下樓去玩了啊,我酒喝多了,隨時要吐的,你要是不在這看著,我若吐在了**,你今天晚上可就沒地方睡了,到時可別怨我!"

"知道了啦,我除了守在你這裏,哪也不會去的!真是囉嗦!"薛沐靈翻個白眼,狐疑地看一眼一會兒清醒一會兒酩酊大醉的許揚青,搬根凳子,坐到床邊,果然哪也沒去。

陰謀得逞的許揚青,見果然把薛沐靈從沈墨身邊叫了回來,高興地翻過身對著牆壁,不敢笑出聲來,隻是咧著嘴做著笑的狀態,直到嘴巴咧僵了,才勉強止住心中翻騰的喜悅之情。方才跌到**時,撞到床沿的後腦勺這會兒感覺到了痛,怕被薛沐靈發現,又不敢伸手揉,咧嘴笑一下,後腦勺便跟著痛一下,心裏卻依然好生歡喜。

酒勁這才上來,終於真的醉了,腦袋一歪,沉沉地睡了過去。

下章精彩預告:

"主人,天寒風冷,還是回屋裏烤火吧!"小二不知道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憂心地看一眼臉上喜怒難辨的主人,輕輕將紫金暖爐遞給他。

咳咳----

他微微咳嗽著,忘一眼不遠處被殘雪覆蓋的墳塋,臉上忽然變得溫柔,隻是這溫柔夾雜著一抹深沉的絕望,看起來幾乎像是深不見底的悲愴。

三妹,睡在雪地裏,一定很冷吧?----你再等幾天啊,二哥就要為你報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