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空黑雲密布,雨越下越大了。厚厚的雲卻連太陽的光也不曾透過,還等未到黃昏遲暮,天色已經暗了很多。雨中,一個黑色的人影孤零零的在黑川城外獨自行走著。他走得不急不慢,縱使在暴雨的襲擊下也絲毫沒有亂了腳步。他隻是靜靜地走在四下無人的荒野,高矮不一繁盛錯落的樹木都沒能給他提供避雨的場所,他也似乎根本就沒預計停下來避雨,隻是徑自走自己的路,視風雨而不顧。

可在他沒有看到的不遠處,繁茂的樹葉間卻隱匿著幾個暗色的人影——“果然如殿下所說,他到底還是將二公子放出來了。”那人壓低聲音,使了個暗號,刹那間,五名黑衣黑綁腿的忍者便落在了那雨中路人的周圍,將他團團圍住。那五人,正是政宗手下的忍者精英部隊——黑脛巾的幾員。

政道終於停下了腳步,抬眼環視一周來勢洶洶的忍者,隻是哼笑一聲,什麽話都沒有說。

雲緋嵐,你這次清楚了吧——他根本就沒準備讓我活著逃出去啊——

可就在黑脛巾要帶刀衝上前去刺殺他時,卻隻見一道黑影閃過,政道身邊驟然騰起一片白霧。白霧融在雨中消散不過眨眼之間,可就在這個時候,黑脛巾卻發現剛才還在包圍之中的青年頃刻之間隨著白霧消失得一幹二淨,仿佛一樣融在了雨中遁了行跡。隻留得黑脛巾一眾麵麵相覷,但也很快做出應對——通知增援企圖將他抓獲。

可是這群人也不想想看,如今輪忍術論速度,何人還能出飛加藤之右?

“二公子,剛剛多有冒犯了。”已經和追兵拉遠了距離,也找了一處山洞藏身避雨。這時的加藤單膝跪在地上,垂首道。

政道看他腿上並沒有黑色綁腿,剛剛又救了自己性命,方才低頭盯著他道:“是緋嵐派你來的?”

“是。”

“她也猜到了兄長會有埋伏。”他冷哼一聲,“真沒想到她也算有些頭腦了。”

加藤沒有回答,隻是微微頷首道:“二公子,保護您就到這裏為止了,他們應當不會找到這裏來,離山形城的腳程雖然不近,但是一路上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危險。她還是那句話,提醒您好自為之。”說罷,微微行禮,不等他言語便站起身來。

“等一下。”政道開了口,“也請你提醒她——”

“什麽?”

“……”政道卻是一陣猶豫,最終隻是搖了搖頭,“罷了,沒有什麽。”飛加藤聽了,隻是點了點頭,目光並未在他臉上停留過多時間,隻是回身過去,瞬間消失在雨中。

他兀自在洞裏坐了下來,衣服已經完全濕了,黏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他想把衣服脫下來烤一烤,卻突然發覺這洞裏不僅沒有火石,就連生火用得柴都沒有。想了想隻得作罷。

可就在他坐定想要微微休息片刻的時候,一個人影卻已然閃到了自己麵前。他睜眼看去,那忍者腿上依舊沒有黑色綁腿——看來並不是兄長派來的追兵。不過看身形衣裝也確實不是剛剛的飛加藤。不消他說話,那忍者倒先開口道:“閣下可是伊達家的二公子,政道大人?”

他一聽這種問話不由得一愣,隨即微微皺了眉。“你又是何人?”

卻見那人完全沒有理會他的問話,倒是徑自依舊不慌不忙的說道:“大人有沒有興趣赴我家主公之邀?”

“你家主公又是誰?”政道洌洌的再次發問。

那忍者似乎是一笑,隨即淡然回答道:“我家主公說,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主公他可以幫您——複仇。”

聽到複仇二字的政道周身不由得一顫,嘴角隨即微微揚起一個狐媚的彎度。那雙桃花眼似乎也帶起了點點陰冷的笑意,他象征性的輕輕拍了拍衣上的水漬,起身答道:“好,就憑這句話,我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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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的雨水伴隨著刺骨的涼氣蔓延在這黑川城中,抬起頭,看到的卻隻是薄暮中幽冥般的天色。她果然還是受了些涼,向加藤交代了幾句便咳嗽起來,幾欲倒地。夕子見狀趕忙伸手去扶,卻不料緋嵐抓住她的手反倒用盡力氣握住,攀著她的手臂站起身。

“你……你做什麽,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夕子失色道。“你要幹嘛去?”

“我們走吧,”她看了看夕子,彎唇淺笑道:“我想,我應當去拜見東夫人。”

“不行!你先給我好好休息一下——”夕子拉著她卻不許她前行,“臉色看起來很差。”

緋嵐聽聞,也順勢停了下來,垮了表情,最後隻是彎彎嘴角。“哦對了,確實急不得呢——”抬眼,望著窗外疏密迷蒙的雨簾,輕聲道:“有件事情還需要你去辦。”

雨,依舊沒有停。

已然是傍晚時分,就連陰沉也轉得濃稠,壓抑憋悶到透不過氣。她望著窗外的天色,微微皺了眉。

清風拂過,帶起泥土的馨香,緋嵐側過頭去,望著那兀自拉開的紙門。“拿來了?”

“是——不過你要這個做什麽?”夕子提著小小的木桶,裏麵血液和雨水混雜交融,稀釋在空氣裏,散發著刺鼻的腥氣。

緋嵐不語,隻是緩緩起了身,接過桶來,先是在自己剛剛所坐的位置前潑灑了些。而後不由分說,將剩下的大半桶鮮血盡數潑在屋內。刹那間,血氣四溢,就連蒼白的紙門也沾上了鮮紅的痕跡,在淒清的陰霾中格外刺眼與驚心。

“你做什麽!?”夕子看著這滿室的血跡,不由得有些發懵。血腥的慘紅在眼前渲染擴散,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隨著血的氣味——令人作嘔。

可就算這樣,緋嵐仍是麵不改色將木桶遞還給夕子,用衣擺擦擦手上的血跡,隻是漠然道:“把這個燒了,另外,把之前遣退的看守都叫來。”

夕子覺得麵前的這個人淡定到格外陌生,可終究是沒有反駁,隻是回了句“是!”便飛身離去,隻帶動了清冷的雨氣。

天色暗了,太陽的最後一抹光芒也隱在雲團之後,再也沒有浮現。隨著陽光的消逝,太陽落山——雨也終於停了。

緋嵐站在屋子裏,凝視著那潑灑的血跡,嘴角卻突然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殿下啊,大不了這個黑鍋——就由我替你背罷。

“政道切腹,我親自為他介錯。”她背過身去,沒有去看那些被重新喚來的看守們。“雨停了,屍首我也叫人焚燒掉了,負罪之人本來就不需要太多的儀式,我想你們應該能理解。”她的語氣冷冷的,一如雨過後的夜風。

她頓了頓,繼而回過頭來說道:“另外,這件事情和你們無關,你們也最好當成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我會提前發放你們的俸祿,然後調離到其他位置。”緋嵐終於轉過了身,目光借著微弱的燭光掃過每一個人的麵容,“所以,我想你們應該清楚,什麽事當說,什麽事不當說。”

那守衛們麵麵相覷,卻很快叩首禮道:“是!”

“那就先下去吧。”她命令著,目送他們一個個的離去。

她根本就沒指望他們能保守什麽秘密,反倒是想傳出謠言來掩蓋事實的真相。如果那些人傳出了是毒蜘蛛雲緋嵐殺死了伊達政道這樣的訛言,那麽就根本就沒人會追究政道到底有沒有死。正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最上雲姬被政道所害,而毒蜘蛛本就應當恨他入骨。就算是知道雲緋嵐就是雲姬,也最終也會得出一個“公報私仇”的結論。

而這樣的結果,無論是對政宗還是政道,都毫無疑問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她覺得這個消息不日就將傳入政宗的耳朵裏,既然他這麽想殺了自己的弟弟,緋嵐這算不算是順水推舟呢?算,抑或不算,終究木已成舟。政道可能已經遠離這是非之地,安然與否,且就看他的造化。緋嵐自覺得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夜深了,那人提著燈踽踽獨行。走到門口,方才輕聲一句。“東夫人,在下雲緋嵐。”

屋內沒有聲音,隻是門緩緩地拉開,柔弱的燈光照在身上卻依舊有溫暖的錯覺,可待到火炎的華彩照入茫茫夜色,也不過是一豆螢火般的冷寂罷了。

她進了屋,跪下身來叩首行禮。“多謝東夫人拔毒丸的救命之恩。”

東夫人依舊沒有說話,那寒星般的眸子隻是盯著她,寸刻不離。

“東夫人,在下冒昧來訪,是想說關於政道的事。”她抬起頭,麵上依舊不帶一絲情感。宛如石刻臘塑一般。可隨即打破這靜寂的卻是“啪”的一聲脆響。

緋嵐掙紮著穩住身體沒有倒下,大病未愈,沒有血色的臉顯得更加蒼白。這一下打得不輕,嘴角還微微滲出些許血跡。

“你——你有什麽權利裁決小次郎的生死?”東夫人並沒有她想象的、像其他失去孩子的母親一般歇斯底裏,隻是擰緊了娥眉,吊起那本應漂亮媚人的桃花眼,漠寒和怒氣在瞳子中交匯,咬重了所說的每一個音。

小次郎,畢竟是她最寵愛的兒子。

智勇無雙之鬼姬,可也畢竟隻是一個尋常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