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真難看——”這時的政宗卻笑了,那抹痞笑回到了唇邊,帶著放肆和不羈,輕聲哼笑。緋嵐啞然,隻是盯著他,一言未發。

“太難看了——你的傷疤真是難看得礙眼啊。”從回憶中脫身而出,入目的,卻是身下半**著身體的少女,她胸口的束胸的繃帶已經被撕散,上麵還沾著點點血跡。他的笑容看起來卻是如此的殘忍。

政宗起了身,鬆開了她的手腕,這時卻發現那皓腕已經被掐得青紫。而緋嵐也咬了咬嘴唇,扯上衣服裹住身體,蜷縮起來,什麽話都沒說。

“滾吧。”政宗冷冷道。“要兵的話自己去點五千的兵,夠你用了吧?聽明白了的話就給我快滾,別再礙我的眼了。”

“是——殿下——”她低下了頭,零亂的發絲下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看到她抓住衣服的手攥得死死的,骨節發白。她深深的跪拜行禮,隨即起身,異常淡然的拉開了門,走了出去,又靜靜的將門拉了上,如此的淡定——可他能看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出了門,側耳聽去,她均勻的腳步聲卻很快變得淩亂了。

跑得冒冒失失——別再摔倒了才好啊。

他想要起身去看她,可是卻隻是站起了身,走到門口卻沒有拉開門的勇氣。他隻是看著自己的雙手,再一次失神的落盡了回憶中。

我到底都在做些什麽啊——

緋嵐……對不起。讓你跟我在一起隻會讓你受傷吧。或許……早就該放手的。

他拾起了煙管,企圖借助煙草使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卻隻抽煙直到喉嚨幹啞,咳嗽不止。

————————————————————

你說你不是在玩——那你這又是在做什麽。

她抬眼,卻隻見得那人冰冷的眉目和放肆的笑容。“真難看。”他如此說著。

難看——是啊,傷疤這東西又怎麽可能漂亮得了。不隻是你覺得礙眼覺得難看——我自己也很厭惡它啊……

可是……這是為誰留下的嗬?

這摺上原之戰,我是為了誰才站在那戰場上的啊——沒錯,我本來可以不去的。你的忙,我也本來可以不幫的——這都是我自作自受,都是我自找的。

突然很想流淚,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麽,隻是很想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是,殿下。緋嵐領命。”她咬緊了牙,偽裝出平靜的語調。

我滾了,不礙你的眼了。

這樣可以嗎?

關上門的一刹那,眼淚卻再也控製不住,她在庭廊中赤著腳飛跑著,隻是怕被人看見眼中的淚罷了。

似乎跑了很久,就連喘息也很困難。喉嚨火燒一般的灼痛著,腿腳也發軟,再也跑不動了,心髒跳得好快,好像下一秒就要從胸膛裏跳將出來。身體發軟,現在卻隻想坐在地上休息一下。

“緋嵐?你怎麽了?”她剛剛坐定,氣還沒喘勻,就聽有人在叫她。抹抹眼淚,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繼續跑可卻先被來人追了上來。束胸的繃帶垂落到地上,反倒是被那人不小心踩住。眼看身體失衡就要摔倒,他趕忙摟住她穩住了身體。“緋嵐,你怎麽了?”

她回頭,看那人卻是成實。緋嵐隻是搖了搖頭,什麽都不肯說。

成實看到的,卻是那少女滿臉淚痕,衣衫淩亂,就連束胸的繃帶也撕扯得亂七八糟,甚至還帶著點點暗紅的血跡和褐色的灰塵泥土。“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可最後緋嵐隻是搖頭,不發一語。他追問得急了,那少女卻低下頭,眼淚落在地上,卷起塵埃,落成一個個小小的珠子。

“別哭了,我背你回家。”成實不知道如何勸慰她,就連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敢再問,隻是蹲下身子任她趴在自己背上。背她起身,才發現她連鞋子都沒有穿,赤著一雙腳丫跑得血跡斑斑。

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啊。

他想回頭看看她到底怎麽樣了,可隻是覺得後背一陣濕涼。她的眼淚將他的後背沾濕了一大片。直到將她送回了家,緋嵐卻依舊一句話都不說,將自己關在屋子裏,連麵都不肯再見。成實無奈,也隻能說一句“好好睡一覺吧。”便就此離去。待成實走後,緋嵐便叫夕子燒了水,用力的想洗掉自己身上所沾上的他的煙草氣息。可就算氣息洗掉了,那身上那斑斑的吻痕也洗不掉,更別提留下的記憶——

就算是假裝遺忘,可事實上也真的忘不掉啊。

不要想了,反正明天出征,離那個人遠一點就行了——

隻要這樣就行了。

緋嵐閉上眼睛,這一天的極度的緊張和疲憊似乎促進了她的睡眠。

一夜無夢。

第二日早早起床,點兵五千,隨豐臣軍出征平叛。一路上遮著麵具,連說話的聲音都悶悶的,可三成還是覺察出了她的異樣——不隻是聲音有些沙啞,也有在輕抖韁繩的瞬間,從衣袖口看到的那青紫的手腕。

“你昨天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沒怎麽,三成你多慮了。”她的表情隱藏在麵具之後,他看不到。

“那你手腕這是怎麽回事?”三成伸手拉住她,卻聽到她吃痛的悶哼。他連忙放了手,“有沒有看過大夫?”

“……沒事,就是小傷不礙事的。”

三成到底也沒有繼續問是誰把她弄成這樣的,因為他已經猜到,昨日那人把她扛走後,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當晚夜宿的時候,三成也隻是給她拿了一瓶藥,卻什麽都不問,一切如常。

又是長長的行軍和作戰。好在這樣的軍旅生活也能讓她快些的忘記那些不愉快,好好的享受這段出差日程。半個月後,葛西大崎一揆被徹底鎮壓。一行人也該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緋嵐這次的旅遊完全是沒有玩夠,說實在的,一想回去的事情她就頭痛。連忙的問著秀次:“你們之後就要回去了嗎?”

“不,”秀次看看三成,“奧羽檢地的工作還沒有完成,我們還得去山形城造訪。”

一提山形城緋嵐眼睛都泛綠光了!那是哪!?那可是她娘家!甭管算不算攀關係,她可是最上家的雲公主呢!她忙不迭的拽了秀次的衣袖,“我也要去山形城看看,你們就算我一個吧!”

“對哦,差點忘了你是雲公主最上雲姬了。”秀次大悟道,“那可好了,我們可以多呆一陣了!”也不知道這鐵三角來了山形城會不會鬧翻了天,不過要歸這麽一想,最上老爹還真是可憐咧~!打定了主意,緋嵐就讓遠藤帶兵先回去,絲毫不管自家主公很有可能會對自己發脾氣的事實。不過就算是發脾氣,那也是自己回去之後的事情了。

對來檢地有正事要做的三成和秀次,最上老爹都算是笑臉相迎,可就是碰見自家女兒——這最上雲姬這兒,擺明了不可能有什麽好臉色!上次把人家的駒公主拐走了的舊賬還沒算完,現在又跑來他眼前晃來晃去!

最上老爹這幾天的頭發真是又氣白了幾根。

趁著秀次和三成去和最上老爹見麵,緋嵐倒是換了身衣服,好歹也裝出個公主的樣子來了。由侍女領著,她來到一間屋前,沒等開門便深深叩首行禮。

“東夫人,雲姬來看您了。”

門緩緩地拉開,那婦人正對著她,隻是輕輕地開口:“起來吧,進來說話。”說著又是淡然一笑:“還有,不必叫我東夫人了,我已出家,法號保春院。”

緋嵐又是行了一禮,隨即進了屋中,再次叩首。“您在山形,過得還好嗎?”

“還好。”她隻是淡淡道。

“那——政道他——有來山形城嗎?”緋嵐趕忙詢問道。可卻見她默默地搖了搖頭。

“音訊全無。”

一聽這話,緋嵐的心中不由得一陣刺痛。政道他——到底還是沒有逃過這一劫嗎?“對不起——政道的事……”

而東夫人保春院卻依舊是搖了搖頭。“這一切都是他的造化,這一切,都是小次郎的命……這不怪你。”身為出家之人,她似乎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開了。“不過說起來,藤次郎和你呢?”

緋嵐對這問話感覺頗有些尷尬,這到底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還是問他和自己的關係啊?她隻得小心翼翼的回答了一句:“都還好。”

“那就好。”她點了點頭。

不管怎麽說,政宗都是她的兒子。不管發生什麽事,這種母子情分總還是有的。“您會回去嗎?回殿下那兒。”

她的動作卻是一滯,“誰知道呢。”她如是回答。

簡單而略帶尷尬對話就此而止。她退出門來,心情卻依舊很糟糕——本來以為政道已經平安到達了山形。可是如此看來他卻沒了消息。政道他真的還活著嗎?

嗯,他一定還活著的吧——至少自己這樣堅信著。

緋嵐剛想出宅子回驛館找三成和秀次,前腳還沒出門,卻聽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雲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