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入秋,夜堪微涼。那一襲薄衾終究敵不過寒星寂野。

她就算將身體蜷縮成團,依舊感不到任何暖意。

冷。

除此之外她似乎想不出任何的詞匯來形容她的現狀——也許是因為中毒的後遺症複發?也許是晚上沒有好好吃東西。

自從前幾日陷阱的推想,她就再也沉不下氣來。本來預計好的,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快點讓傷好起來。可是一想到自己成了誘餌,便怎麽也吃不下、睡不著了。

既然料定了睡不著,那不如起床做些什麽吧——

起身側目,窗外月色清冷如霜。樹影搖擺,晚風淒然。

就在她關上窗子的刹那,卻聽得屋外三聲鈍響!緋嵐一驚,沒敢猶豫,立刻衝向門口。背靠在門側,深呼吸調整心跳,緊張得隻能緊盯紙門上的黑影。

不管是誰——剛才的聲音都絕對不正常!

她下意識的看看受傷的左肩,心想萬一是來者不善,自己硬碰硬一定占不到便宜——不如先下手為強——緋嵐的右手輕輕扶在拉門上,默默扣緊,隨即猛的拉開!緋嵐沒半點猶豫,伸手便推那夜色中朦朧的黑色身影,心中暗算那人若是後退半步,之後自己彎身就能從他側身溜過,先跑為上計!

但她沒想到的是,右手剛剛碰到他的身體便被那人先行抓住了手腕,隨即一帶一拉,便將她扯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身上還隱隱約約的帶著煙草氣混雜著點點血腥味傳來。

“對不起,緋嵐。讓你受苦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她雖然是這樣想著,但還是用力咬住了下唇不讓自己委屈的眼淚奪目而出,抬起右手捉住他的衣袖,緊緊地攥在手中,近乎貪婪的不肯放開。

“我沒有猜錯——我果然沒有猜錯,夕顏就是你。”他的大手覆在她的腦後,輕輕地揉亂了她的頭發。

突然很想和他說——說說這一次自己的際遇是多麽凶險,說說自己被獨自扔在這是多麽無助,說說之前受貓兒欺負是多麽委屈——但是她不能。緋嵐覺得她似乎已經沒有理由再向他撒嬌了。隻是主仆,一開始就是這樣約定的,後來也是如此承諾的。

“你不知道這是陷阱麽——”她輕輕推了推政宗,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

“知道不知道有什麽區別嗎?反正不管是不是陷阱,我都要帶你回去。”他微微皺眉,麵容逆在月光中,看得不清不楚。

“回去?——我不回去……我不跟你回去。”她此時才鬆開了他的衣袖,卻依舊被他環住腰際攔在懷中掙脫不開。

“貓兒已經不在岩出山城了,我在別處賜了城給她,她這輩子都別想再回岩出山城——我也不會再去看她一眼,就讓她一個人在那裏終老致死吧。”

“……你這樣是毀了她一生,你還不如不要娶她!”緋嵐聽了,卻如此駁斥。

政宗空出一隻手輕輕托起她的臉,隻是淡然的答道:“為什麽你會覺得她可憐——如果沒有她,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裏,身受重傷。”

緋嵐別開頭,推開他的指尖,“你會錯意了,我刺自己那一刀,隻是為了自保。如果不刺,我雲緋嵐的身份就會暴露,他一定會殺了我的。”她抿了抿唇,繼而道:“殿下,這是個陷阱,我是他們的誘餌!你快走吧,不用管我,我好歹也是最上家的公主,他們不會傷我性命。”

“要走一起走!你以為我是專程看你才來的嗎!?”他盯著緋嵐,卻遲遲沒有等到回應的視線。便幹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

少女的眼神卻依舊閃躲,“殿下!你回去吧,我不走!”

“雲緋嵐你在怕什麽?!”他提高了聲音,“把你一個人丟在這繼續受苦?那我這一次是來做什麽的啊!?”

她這時方抬起頭,看了他許久,“殿下——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帶著我我們根本就跑不出佐竹的領地!我現在就是一個拖累……”她下意識的看看自己的左肩,“第二次受傷,我自己都不知道它還能恢複到什麽程度。”她苦笑道:“開什麽玩笑哦——殿下你可是堂堂的大名,帶著一個女人被捉,聽起來太好笑了吧?”她低下了頭,近乎自語道:“你帶人剛才殺了監視我的忍者,那好,我們就算是第一層突圍,可是之後呢,逃離水戶城——好,我們姑且這一層也逃得脫,可這裏畢竟和伊達家的封地距離數百裏!路上若是層層堵截——我這個廢人隻是你的累贅!”

緋嵐話未說完,下巴便強行扳起,隨即一個霸道的吻便覆之而上,那熾熱的溫度甚至要燙傷了她的舌尖。“我不許你這麽說,”他輕輕地說道,“我要帶你回去——我還欠你一生沒有還,我不想再錯過了。”

“你是君,我是臣,我們互不相欠。”

“不要說什麽君臣之類的話。”政宗皺了皺眉,決定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都說給她聽!“雲緋嵐,我說你是我的家臣,也隻是為了讓你留在我身邊——一開始或許真的覺得你很有趣想逗著你玩玩——可是後來……之後我才發現,我是認真的。”他雙手扣住她的肩,不顧她的反抗,徑自說道:“他說得對,把你變成現在這樣都是我害的——可是……可是你不要連個補償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和補償。”她後退半步,依舊推搡著他的手臂,“殿下,如果是這樣,你隻為了補償我才說什麽想娶我的話,那更是不必了。”她暗暗攥緊了拳,四顧他處,“你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要走一起走,我現在不想再和你吵什麽文字遊戲。”緋嵐一個退得不及,被他彎身一抱摟住了腰、扛在肩上,“我不會像上次那樣故意把你讓給他了,就算你已經決定要嫁給他,我也一定想盡辦法把你搶回來!”

“殿下!放我下來!”她不顧肩上的傷口傳來陣陣痛意,依舊奮力的掙紮著,“帶著我是不可能逃脫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可能!”他雖然這樣說著,可隱約卻瞧見了院落門口現出的點點微亮的火光,他停住了腳步,看看不知何時包圍上來的武士,凜聲一笑,沒有招出隨行隱藏在黑暗中的忍者,隻是靜望著那火光越來越近,為首的則是一位中年婦人。

芳姬款款步出,見了扛著少女的政宗未免有些驚訝,但也隻是化為唇邊的淡笑一抹。

“喂喂——先放我下來!”緋嵐輕輕地捶了捶他的背,政宗拗她不過也隻好彎身將她放下。但卻死死鉗住她的手腕,不許她離開他身側半步。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位就是政宗大人吧。”芳姬上前半步,幽幽開口,見政宗微微點頭,她倒是依舊不慌不忙,“您先不用那麽緊張,畢竟我也曾是伊達家的女兒,出嫁前就早就聽說了關於你的事情。我自然也不會害你。”

“——哼,是麽。”政宗一聽這話不由得哼聲一笑,“嫁予佐竹家的芳公主是祖父的女兒,照這麽說,按輩分藤次郎還要叫您一聲姑母呢。”

芳姬聽這話更隻覺得政宗是在揶揄她,倒也幹脆擺出長輩的架子,依舊盛氣淩人,“不過,真是難以置信,‘獨眼龍’政宗大人竟然也會跑到我們這裏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偷雞摸狗?”他攬住緋嵐的肩膀將她抱在懷中,嘴角的笑容依舊傲然不羈,“芳夫人您的話是不是說錯對象了?她——最上雲姬,是我的女人。我來這裏接回我自己的女人,難道還需要征求您的同意嗎?”他咬重了表示少女歸屬權的每一個音,徑自說道:“再說,您也根本無權幹涉對吧。”

如此直白的宣告,不僅讓芳夫人微微皺眉啞口無話,也讓懷中的緋嵐驚得瞪大雙眼直直的盯著他,卻隻能感受到他摟緊自己肩膀的微微用力。他低下了頭,還不及緋嵐埋怨一句“你在胡說什麽啊”便彎唇壞壞一笑,趁著星輝的光影在他的獨目撒上閃耀的鋒芒。低頭隻在她額頭又輕輕落下一吻,安慰似的輕聲呢喃:“別怕,有我在呢。”

緋嵐不知道他是不是隻在做戲——抑或他和自己所說的本就是肺腑之言。

“殿下我不想害了你——”她回語著,可他卻像沒聽見似的——不,像是更叛逆一般將她製在懷裏,手上的力度不減反增。

芳夫人看了麵前那旁若無人秀著恩愛的一對兒,唇間的笑意越發陰冷,“政宗大人,您可別忘了,就算事實確實是這樣,可這裏畢竟是我常陸水戶城,不是你的陸奧。您就不怕我們連同您一起捉了,就算殺了又有誰會知道呢?”她也沒有再說什麽話去激他,隻是眼神略一示意,手下人捧上一卷書信。“我隻想說,你和夕顏姑娘都在包圍之中,就算想逃,你們也不可能有什麽勝算。莫不如我們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談妥了,您自然可以抱得美人歸。”

政宗聽聞又是哼笑一聲,“談判?您倒是可以先說來聽聽?隨便您說什麽,我答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