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為夕顏的女人一定大有來頭。

佐竹義重從一開始便早早料定了這一點,隻是他開始時沒有猜到,她不僅和伊達有關,而且還是他的家臣毒蜘蛛,甚至還挖出了毒蜘蛛既是最上雲姬的陰謀。

僅僅是所寵的姬妾這倒也罷,但最上雲姬畢竟是最上家名義上的公主,如此一來,搶占別家公主的事情傳出去怎麽也不算好聽。既然那女人已經開始提醒伊達要注意這一點去豐臣家找尋救兵準備明爭,那他也不得不有所行動了。

既然你伊達小兒想去找秀吉壓我、尋秀次幫腔,那我便隻好先你一步將計就計。

他冷笑一聲,看著麵前被灌下了藥溺進昏睡的少女。手上則撚著一封信函——上麵清楚的說著,關白秀吉殿下將於栗名月【注:栗名月即中秋】大辦宴會,邀諸路大名賞月。

如此這般,自己也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去見關白。秀吉好女色,這一點義重早就知道,看這女人雖然沒有傾國之貌,但估計略一梳妝打扮也能現出俏麗之姿。不過若說這女人沒有半分姿色,又怎麽會把那伊達小兒迷得如此神魂顛倒?既然是塊不能殺不能藏不能用作交易的燙手山芋,那不如幹脆交給關白秀吉送做侍女納為妾婢,倒也算是做個順水人情。到時候就算伊達來尋,可木已成舟——他又能怎樣呢?這最上家公主的身份昭然也罷,若是有幸被關白納為側室,那倒也無可挑剔了。

伊達政宗,既然我想得到的蘆名你不讓我得到,那你想得到的這個女人,我也就偏不能讓你得到!

馬車在夜色中狂奔不歇,而於此同時,水戶城中也依舊劍拔弩張。

政宗一行人來到天守,正式以大名主的身份堂皇而入,但意料之外的得到了當主義重已經不在城中的消息。依舊是芳夫人來見了政宗,也隻是淡笑一句:“義重殿下已經在去往京都的路上,關白殿下的十五夜觀月宴,您不會還不知道吧?”

政宗聽了一愣,這件事他確實沒有聽說,也許是出國已久,就算是得到了消息也沒來得及傳達給他。

“政宗大人,若是有要事商量,依我看,還是等義重殿下回來再說吧。”她毫不懼怕政宗慍怒的神色。“所以——請回吧。”如此強硬的下了逐客令,芳姬依舊吟吟的笑著:“再者說來,關白殿下也沒可能不邀請您去觀月宴呢?有什麽事情您自可在京都和殿下細說呀。”

“她呢?”

“您指誰?”

這明擺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態度讓他更是惱火,卻迫於壓力不得發作,隻能將怒氣生生咽下,暗暗覺得就算追問下去也不可能有任何結果,便幹脆起身,拂袖便去。

恰逢此時,傳令的忍者方才將秀吉觀月宴的邀請轉達到政宗手中——正好關白秀吉設宴,這件事情或許真的能用這樣的方式解決?

他自己也覺得這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卻是最無奈的舉措。

明日一早先去京都吧,栗名月將近,誤了宴會總歸不好。再說到了京都有秀次可以商量計策,大不了還有石田——

想到三成的那張撲克臉,政宗的心情便更糟糕了。

而如此一來,義重和政宗,便已足足差出了一整夜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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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日的渾噩行程,清醒時的記憶斷為碎片,殘亂不堪。而終於從迷夢中醒來的瞬間,方才發現眼前已經不是馬車的棚頂,而是屋子的橫梁。

“你醒了啊。”紙門拉開,進屋的身影正是佐竹義重。

緋嵐隻是望著他,卻什麽都沒說。

“知道這裏是哪裏麽?”義重微微眯了眼,一臉玩味,“這裏是聚樂第的佐竹藩居所,雲公主,聽清楚了麽?”

聚樂第——原來已經到了京都!

明明這才是自己的目的地,可是卻意外的以這種方式到來了。到了京都,便可以去找三成還有秀次……但是,現在別說去找,就連坐在屋子裏就有好幾雙眼睛盯著自己。

跑不掉。

“佐竹大人——您將在下帶到這兒來……是要做什麽?”

“你告訴伊達的那番話,你還真以為我們都聽不懂?”他冷冷一笑,“想找秀吉殿下做靠山?我偏不讓你們如願。既然你那麽崇敬秀吉殿下,不如將你獻給關白殿下做姬妾,不是正好?”

緋嵐一聽,大腦瞬間驚得連一個字都不剩。

他這麽做分明就是報複——

“不過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可就誤了正事,今晚可就是觀月宴,可不能讓伊達占了先機。”說罷,立刻吩咐下人安排緋嵐起居沐浴,華服豔抹。到底還是被塞進棺材似的轎子裏,生生的抬去了聚樂第本丸。

傷病未愈,左肩依舊隱隱作痛,也許這次真的傷了筋,手臂暫時也很難抬得起來。事到如今的受傷掛彩、身衰體弱讓她連基本的逃跑都成了問題。就算手上有刀,她也不一定再能揮舞廝殺。看著身著的一襲正紅的描金彩扇大振袖,心想選了這顏色不過是為了掩蓋若有意外撕裂傷口流出的血跡。深慮至此,可見一斑。

下轎款步,垂首而行。第一次上了濃妝,臉上厚厚的粉讓她感覺甚是憋悶,想伸手拿袖子擦上一擦,卻被侍女攔下了手,隻得作罷。

跟從佐竹義重進屋靜候,一路上隻作低頭無語。

一會便要麵見關白,自己不論應或不應就注定難逃當成禮物獻給秀吉的命運。在關白麵前大吵大鬧一番爭個魚死網破有什麽意義呢?自已也注定撈不到任何好處不說,反而會有性命之憂。不如就先這樣默認下來,沒準秀吉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兒,畢竟身邊的側室茶茶可是媚傾天下,眾人皆知。自己在他眼裏頂多算是個醜小鴨,估計看都看不上幾眼,佐竹義重又想快點把自己脫手撇清關係,如果去了秀吉那裏,倒也可以再從長計議。而且秀次可是秀吉的養子,如果去了秀吉那邊,也沒準能見到秀次呢?到時候有秀次在身邊支招幫忙,也不用像現在這樣任人宰割。

任人宰割——

想到這裏,不由得輕輕地皺了眉,望著衣上彩扇的褶皺花紋近乎發呆。

可是……這也務必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若是逃不出去呢?

如果逃不出去。難道真的要在豐臣秀吉的身側當上一輩子的——不,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徒勞的暗示著自己,卻不免緊張得攥緊了衣角。

儀仗入室,她俯身行禮。抬身起來,卻依舊垂頭不望,僅僅在佐竹義重表明來意之後,再次俯身一拜,柔聲言曰:“關白殿下,奴家名為夕顏。”她終究沒有拆他的台說自己是最上家的公主。

緋嵐現在隻認為逃離佐竹方這才是第一要事,可之後如何便隻能算作見招拆招了。隻是她不知,這一路竟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

微涼的鉑金扇端輕輕挑起下巴,緋嵐這才抬頭看去——豐臣秀吉,這個時代的日本的王者。他也沒有人家說的相貌醜陋,不過是一個略顯幹瘦的中年男子,可能是因為瘦,他的顴骨看起來很高,眼窩也深陷,臉上也不少有道道皺紋。一對上他望過來的眼神,緋嵐也著實嚇了一跳,生怕是錯了什麽規矩,連忙垂目避開。

秀吉單揚起一邊眉頭,略一眯眼,“你叫夕顏?”

“是——殿下。”

“好,義重呐,”他放下了扇子,臉上卻有了笑影,“這禮物我就收下了。”見義重再次叩拜,秀吉也擺了擺手,“那夕顏就先下去,派人讓女官教教你禮儀。”

“是……”緋嵐應著,抬身出門。這才看定四周這華美得不可方物的聚樂第。白壁金箔瓦,陽光普照,金碧輝煌。

緋嵐不太認得方向,隻是跟著女官一路低頭行走。走了一陣,前麵的女官卻停了下來,緋嵐以為已經走到了,便也跟著停下。抬頭看去,卻見庭廊依舊,可麵前卻出現了一名貴婦。她趕忙俯身行禮,怕是誤了禮節再發生貓兒那般的事情。

可讓她意外的是,那女子卻隻是問道:“這是哪家的姑娘,怎麽沒有見過?”

“回茶茶夫人,這是佐竹大人剛剛送給殿下的女子。”

茶茶——她就是淺井茶茶!

“佐竹大人——常陸的佐竹大人?”那少婦依舊是帶著笑音,語調中卻沒有任何慍氣,反倒像是略略的沉吟,掩口輕笑了一瞬,回道:“這倒真是有趣了。好吧,你先下去,我有幾句話要和這位姑娘說。”

下人散去,可茶茶依舊是那輕柔淡雅的語調言著,“你不用緊張,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兒,沒有刁難你的意思。”她頓了頓,“對了,還沒問過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奴家名為夕顏。”緋嵐這才抬起頭來,卻對上她那雙含笑的眸子。

卿作一笑,驚為天人。

她真的很美,任何的語言都難以形容這種美貌。美麗中還帶著一絲絲的妖豔和高貴,若是說駒姬是清雅脫俗如輝夜姬,那麵前這個人——淺井茶茶更像是妖媚絕倫的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