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依舊是笑,卻引她行了幾步隨意的進了一處別院。

屋子似乎沒有人住,空空****的甚是冷清,可打掃的很幹淨,一塵不染。

“夕顏,那你以後就住在這裏吧。”她麵上笑得純真,但緋嵐卻隱約的感到了一絲不安。看了緋嵐略略緊張的神情,她也隻是彎唇淺笑,“你別這麽緊張,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虧得了那影後飯阪貓的培訓,緋嵐可算是對女人有了深入的了解。而她對茶茶也算是早有耳聞,世說茶茶美貌無雙,是秀吉最最寵愛的女人。若說爭寵、女人間內鬥的傳言,也多是分作兩家,其一毫無疑問的是北政所,關白正室寧寧;其二則正是這側室淺井茶茶。茶茶是戰國第一美女織田市姬的女兒,長得美貌自是不消多說,可前些時日關白征討小田原,收納的側室甲斐姬也號稱“東國第一美女”,卻沒有聽說關於甲斐姬的任何傳言。倒隻是經常聽說這茶茶和北政所分作兩派鬥得厲害。能和北政所拚的平起平坐的地位,這看起來,她也一定不是吃素的啊。

緋嵐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若是張揚跋扈倒還好說了,怕就怕她這樣的扮豬吃虎型。別看笑得人畜無害,沒準心裏早就把自己分類切塊剖析的跟經脈模型似的了。

“對啦,”她引起了話頭,“夕顏你多大?”

“……十八歲。”緋嵐猶豫著回道。

“還沒嫁過人?”見她怯怯的搖頭,茶茶倒是開口道:“可是秀吉已經五十一歲了,都過做你父親了哦,這你也不介意嗎?”

“可是夫人您也很年輕啊——呃……夕顏說錯了話還請夫人見諒!”見勢不好,緋嵐趕忙收聲。

茶茶雖然也有皺眉的小動作,也依舊是輕聲一笑,“無妨,我長你兩歲,若是我們性情相合,倒是可以私下裏姐妹相稱。”

“這……這怕是不妥吧。”

“有什麽不妥,以後都是自家人,幹嘛還要那麽生分。”茶茶以姐姐自居,又不免追問道:“對了夕顏,我很好奇——你是佐竹大人送過來的,你是佐竹家的公主?”

“不——不是。”緋嵐連忙回答,“我隻是佐竹家的家臣之女。”

“哦。”她點了點頭,“想想倒也不應當是自願前來的吧。”

“……這……”緋嵐說到這個問題,眼神不由得有些躲閃。隻是“這個”“那個”了半天,卻沒有別的話了。

茶茶見狀,倒是略一沉吟,淺淺一笑,“對了,夕顏——佐竹家的夕顏,你就是那個寧可刺傷自己也不肯就從的夕顏姑娘?”人言可畏,這一件事情傳來傳去竟然傳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版本。好像這夕顏真的是寧死不從的烈女一般了。“所以被佐竹大人一氣之下送來這裏了麽?”

“……呃……嗯,差不多。”她耷拉著腦袋,輕輕地點了點頭。

“真是了不起。”她誇讚著,笑容愈發柔和。“不過,你一點都沒有怨恨過自己的際遇嗎?”

“……怨恨。”緋嵐隻是默然重複著,“隻是怨恨又有什麽用呢?我什麽都做不了。”

她隻是嘴角一勾,輕笑道:“夕顏,不如你幫我做一件事吧。”

“什麽事?”她心裏琢磨著:若是能做好這件事,必定能得到茶茶的信任,逃不逃得脫那是後話,自己還是應當做最壞的打算——留在這裏總要有一個靠山。“如果夕顏能做到的話。”

卻見茶茶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交到緋嵐手中,“今晚,把秀吉殿下殺死。”

“什麽?!”她一驚,短刀幾欲脫手,“夫人——您在開玩笑吧?!”

“你看我想是在開玩笑嗎?”茶茶依舊笑得波瀾不驚,“夕顏姑娘,我看得出來,你不想跟著佐竹、也不想嫁給秀吉殿下,心有所屬我不敢說——至少是不想在這裏耗費青春。”她的言語中,和著蠱惑人心的言辭:“其實這件事很簡單。觀月宴後,他很有可能招你侍寢,我想,你連自己都敢刺,那別人一定也下的去手囉?隻要殺了他,我可以連夜幫你逃出去。”

“不——不不……夫人,這種事情我做不來!”緋嵐的推脫不是騙人的,若是以前,暗殺的活計倒是可以爽快的接下,可是現在的殘敗的身體早就沒有身為殺手的淩厲,再說這聚樂第中守備重重,單憑茶茶出麵真的可以擺得平嗎?這種全盤未知的狀況分明就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賭!

她見了隻是笑,卻不說話,那種高傲陰魅的氣場讓緋嵐不由得脊背發涼,她輕啟櫻唇,緩緩言道:“夕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你難道想要拒絕我嗎?”她冷哼一聲。“夕顏,我讓你去做這件事,那是抬舉你,現在你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麽了,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今晚乖乖按我說的去做,我保你能安全出城。第二——如果你今晚沒有行動,甚至是把這些事講給秀吉殿下,那我不確定你的陽壽還有多久。”說罷,臉上卻轉成粲然一笑,“聽明白了麽?”

“夕顏——聽明白了。”她忙不迭的將短刀收在腰間,俯身跪拜。

“我要說的就是這麽多,你自己記清楚就好。”說著,粉花留袖輕輕一帶,便起身離去,帶起縷縷熏香。

茶茶出去後不久,女官便進了屋,寒暄了幾句,又叫侍女端來午飯和茶水便退了下去。隻是說晚上的觀月宴秀吉會引她出麵,不擺婚宴,隻做侍候左右、添酒一巡就罷了。緋嵐倒是沒有任何什麽怨言,畢竟她介意的不是什麽名分——甚至她根本就不想跨進這個大門。

緋嵐摸摸腰間的短刀,想起茶茶所說,卻不由得又是汗毛直立。這個女人真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得多——明明爭得受寵,可卻要殺夫君的性命。可細來想去,那豐臣秀吉殺了她的父親和弟弟……如此深仇暫且不提,看她的模樣也就大自己一兩歲,秀吉都半大老頭子了還要染指夠做女兒了的茶茶……她的心裏不可能不怨的吧。

埋著此怨此恨,也不可能不想殺了秀吉。

將這件事推給自己,這樣一來,成了,自然是報了仇解了恨,夕顏能不能逃得出去完全就是未知——也許她能放一條生路,也許最後完全是當了替罪羊。可如果不做呢?

深宮了了,茶茶所精通的,一定比緋嵐要多得多。大白天的敢這樣隨便找間屋子就說這種事,那就證明這周圍已經布滿了她的眼線。寵獨一方,權傾一側。

望望窗外,天已經漸漸的擦了黑,緋嵐叫人取了油燈燃了上,關門回屋剛剛想要轉身,卻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巴!

緋嵐一驚,但卻沒有出聲。那人也沒有說話,隻是僵持了幾秒,那人才將她放開。回頭看去,果然是加藤。

加藤大叔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緋嵐隻是點了點頭——隔牆有耳。

他的腳步悄然無聲,走到桌前,用手指沾了些茶,用指腹在桌子上輕輕地寫著。緋嵐湊去一看,上麵寫的是:“觀月宴後,火為令,東。”——觀月宴之後,我放火作為號令他們趕去救火,你就往東邊跑。

東邊是武家藩地,有各大名的居所,人口龐雜,應該很容易混過去。

緋嵐點了點頭表示了然,加藤也回了頷首,隨即很快消失。隻留下緋嵐慌忙將水漬擦幹。

是夜,京都聚樂第。

豐臣秀吉在西丸外大辦觀月宴,各路大名紛紛赴宴。月上梢頭,石燈中的火焰也燃起來了。大名們一一落座,隻等主家秀吉的到來。

政宗抬頭望著那蒼白的月亮,可它卻隻將冷冷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還不及他找到佐竹的位置,秀吉已經到了。

關白豐臣秀吉由一個紅衣女子扶出,本以為會是側室茶茶,可她穿的卻是振袖——也許是今日新納做的姬妾了。

政宗沒有多想,隻是跟其他大名一樣俯身行禮。

幾句無謂的寒暄過後,觀月宴也就如此開始。各式各樣的月見團子逐一端上,酒過三巡,朦朧微醺。

“說起來——還沒給大家介紹過。”秀吉拍了拍緋嵐的手,顯然是有了醉意,他環顧四周,徑自言道:“這是義重送給我的女人,這樣,為表示我的心意,夕顏,你去給大家斟酒吧!”

義重送的女人——夕顏!?

政宗一愣,側目卻隻看那女子款款而禮,答了聲“是。”

他直直的盯著那紅衣少女手撚上等良瓷酒壺俯身跪地將酒杯一一斟滿——直到到了自己的麵前。政宗從未覺得那張臉如此陌生過。

厚厚的妝容以掩蓋她病態的膚色,紅衣紅唇,黑眉燦目,這樣的緋嵐應當是美的——沒有傾國之貌也算有傾城之姿。

她顯然是認出了政宗,表情微微一怔,酒壺口就輕輕磕在杯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緋嵐……怎麽會這樣。

他輕輕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

杯中酒滿了,她隻是如此回答,隻是起身再去斟作別家大名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