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政宗後,她的步子便開始慌了。

秀次似乎沒有出席,斟酒小半圈也沒有見到三成。

罷了——還是不要被他們看到這副樣子的好。

她暗暗歎了口氣,臉上卻依舊掛著虛假的笑意,將杯子斟滿。

眼看席位就要走到了盡頭,她也該回身去斟另一席的酒。可就在這時,轉身的一瞬間,席尾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石燈靜靜地燃著,火光搖擺,照亮了他那雙媚氣的丹鳳眼。

……三成!?

他顯然也是看到了緋嵐,同樣也皺了雋眉,啞然的在薄唇上呢喃了一句“雲子?”。

緋嵐就在這一怔一愣的瞬間,也亂了腳步,木屐卡在了石磚的縫隙,一個不及,眼看就要摔倒下去,此時三成則下意識的伸手接住她,懷抱相擁,潑灑出的酒香四溢。

“夕顏失禮了!”緋嵐穩住身體趕忙撲通一聲跪地。而秀吉的臉上也現了慍色。不過倒是先沒和她說話,反倒是朝三成開了口。

“三成,你不是前幾日去了大阪嗎?怎麽又趕回來了?”

他略一沉吟,卻隻是同樣俯身跪拜行禮道:“……殿下,在大阪城的事情處理罷了,自然還是要回到秀吉殿下身邊的。”

“哦,那這一趟還真是辛苦啦——”他走下了正坐,搖搖擺擺的朝三成走去,“隻是這個女人太不懂得規矩,竟然如此無禮。”秀吉嗬斥著,抬腳就要去踩她的肩。

……夕顏,那個用肋差刺傷自己的——他一驚,方才想起雲子的身上還帶著傷!“殿下!”他慌忙開口攔下他的動作,“殿下,剛剛是在下的突然出現才讓夕顏姑娘受驚摔倒的,這件事怨不得她。”說著叩拜道:“如果說要懲罰,也應該懲罰在下才是。”

“哈哈,三成你何時變得如此的好氣量了?為一個負罪女子開脫嗎?”秀吉大笑幾聲,“既然這麽憐香惜玉,看來是看中了這夕顏姑娘了?”

“……殿下?”

“三成,你看既然潑你酒的人、讓你當眾出醜的人是她——要不然,我就將這名女子賞賜給你,算是賠罪——當然以後她是你的,想怎麽處罰也都隨你的喜歡。”他醉笑道:“如何呀?”

“謝殿下!”三成沒有猶豫,趕忙應道。

“你衣服也濕了,我準你先回去換身衣服再回來赴宴,”

“是。”三成行罷了禮,在秀吉轉身後,才伸手將緋嵐扶起,輕輕地道了一句:“雲子,我們回去吧。”

緋嵐依舊是坐著那棺材似的轎子,可在下轎的時候卻先被三成一把抱起,進了內室方才放下。

“對不起……原來雲子你真的化名為夕顏——讓你受苦了。”

她聽了這話,卻搖搖頭,“不怪你,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她說著,終於可以抬起手臂來用袖子狠狠的擦擦臉上厚厚的脂粉——這一擦不要緊,可是把自己擦成了個大花臉。三成見了不免覺得好笑,可還是叫下人打來了水親自幫她細細擦洗。

“我接到信了之後,便趕忙折去了岩出山城。”他用濕毛巾輕輕的擦著她的臉頰,“後來得知在佐竹封地內發現了你的槍,便去了一趟水戶城。卻不料你化名夕顏,佐竹義重告訴我並沒有找到名為雲子的女孩。我不知道那時候你已經被囚禁在他那裏——”

“我說了這不怪你啦。”緋嵐覺得他擦得癢癢的,幹脆去臉盆中捧了幾捧水洗了一把臉,這次可算是洗幹淨了,水滴從下巴滾滾而落,她趕忙扯過三成手中的帕子花貓似的胡亂的擦了幾輪。

“之後我怕你找不到路,所以又回了大阪城去問問有沒有你的消息。”他頓了頓,“不過現在好了,終於找到你了。”見緋嵐傻笑著不答腔,他也微揚起嘴角回了那溫暖如春的淺笑。可笑著笑著,他卻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對了——你將肋差刺進肩膀——現在傷好些了沒有?”

“……好的差不多了。”

“你看起來瘦了——臉色也不好。”他的指節輕輕摩挲她的側臉,洗去了脂粉後,本來的麵色卻顯得憔悴異常。

“還好——養幾天就好了。”她依舊是淺淺的笑著,眼神羞怯的躲過。

三成見她樣子,不由得淡笑一聲,伸手將她攬在懷中,四目相對,唇齒相接。相擁的懷抱熱得發燙。他的手指遊走在她的身側,緋嵐隻覺得癢癢的,還是伸出手臂回抱住了他。

可此時的三成卻微微一僵,手卻依舊覆在她的腰間。

“怎麽了?”

“……雲子,這是怎麽回事。”三成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而緋嵐看到他手裏東西的時候,也不由得咬了咬下唇。他的手中,正是茶茶交給給她,她藏在身上準備伺機暗殺豐臣秀吉的那把短刀。“你身上——為什麽會有利器!?”他一怔,將那短刀連鞘抽出,拔刀看去,寒光閃閃。“雲子——你此番前來……做秀吉殿下的姬妾——莫不是有什麽真的有什麽別的企圖?”

“不……不是這樣的!”緋嵐慌忙擺手,“你去了岩出山城,我家殿下也應當向你解釋過,我為什麽出走,我是來找你的,這一點從一開始你不就是知道的嗎?在佐竹發生的事情太過離奇,這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楚的——而且,佐竹義重將我獻與秀吉殿下也並非我所願啊!”

“我不想聽這些,”三成的聲調卻變了,“做姬妾也罷,那你帶短刀幹什麽?在聚樂第中,身為女眷更沒有帶刀的必要——而且你在秀吉殿下身邊——”他說著,突然扣住了緋嵐的肩膀,觸到傷口惹得她一陣皺眉。“雲子!你想用這把刀對秀吉殿下不利是不是!?如果我沒有出現,你是不是真的要殺他!?”一提及秀吉。他便近乎歇斯底裏,“雲子!你要殺秀吉大人!?”他頓了頓。“秀吉大人對我的知遇之恩,我一輩子都還不完——如果你要殺秀吉大人,就先殺了我。”他的眼中沒有半點玩笑的痕跡,那清冷的眼神讓緋嵐看得害怕。

“不——三成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解釋!”緋嵐抓住他的袖口,央求道:“這把短刀不是我的——不是我帶來的!是茶茶夫人——”她輕輕的搖晃著他的衣袖,“是她把短刀交給我的!”

“你說什麽?茶茶?”三成聽及至此,眼神又是一凜,冷得讓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

“是的——茶茶夫人說要我去刺殺秀吉殿下——若不先應下來的話她會殺了我的——”她望著三成,解釋道:“她聽說了夕顏的傳聞,覺得我既然敢刺傷自己,那一定有勇氣去殺別人。我想她不知道我會些功夫,她隻是想找一個代她殺人的替罪羊。”

三成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

“我也很驚訝她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冠寵一方,這樣的舉動未免——”

“你說謊。”三成的聲音冷冷的打斷了她。

“……什麽?”緋嵐一驚,愕然的盯著三成。

“你騙我,茶茶不是那樣的人,不可能做出那種事來。”三成冷聲道,“茶茶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了解她,她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石田三成你為什麽就看不明白呢?你以為你了解她!你真正了解她多少!?”緋嵐也急了,“你以為茶茶真的就單憑美貌博得現在和北政所平起平坐的地位?你以為,抓不到什麽真正的實力,就能讓秀吉眼中近乎隻剩得她與北政所兩個女人?三成,你醒醒吧,現在恐怕隻有你還被她蒙在鼓裏!!”

“秀吉大人寵愛她,所有的事情都理所應當了。你倒是跟我說說看,她現在殺了秀吉大人,那不是自取滅亡嗎?殺了自己最大的靠山,對自己到底有什麽好處?”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得多啊!秀吉對她可是有殺父弑弟之仇啊!要自己嫁給仇人,你覺得她會心甘嗎!?殺掉豐臣秀吉,不過是或早或晚的事情,這有什麽好奇怪?再說,正是這種不可能而為之,才最不會讓人懷疑吧?”

“雲子,不是所有的人心中都像你一樣暗藏殺意的。”此刻的緋嵐呆住了,靜靜地看著他,卻無法反駁。

沾滿鮮血的自己,自然——也比不了人家弄琴執棋的纖纖素手,比不了人家溫柔賢淑得優雅無雙。

“殿下。”傳令輕叩,將紙門拉開。三成看了看她,卻徑自出了門。片刻之後便匆匆歸來。臉上的表情更是冷若冰霜。

“三成——出什麽事了!?”見他麵色不好,緋嵐也起身拽住他的衣袖追問道。

“問我出什麽事了?你最好還是先問問你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麽!到底想做什麽!”他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死死的瞪住她的眸子,銳目如刀。

“我沒有——三成,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這一切真的是她一手安排的!”

“雲子,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跟我說實話麽?”此刻,他的語調冷得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