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或許是一樣很可怕的東西。

本來的三口之家從此之後也變成了緋嵐和夕子相依為命——請原諒我姑且用了這麽詭異的說法,不過現在這個家中也確實隻剩下了這兩人而已。

緋嵐有時候會發神經,突然說上一句:“大叔怎麽還沒回來——送封信要那麽久嗎?”隨即就被夕子賞了一記爆栗,痛斥一句:“你給我清醒一點。”

大叔已經不在了——他不會再幫著自己忙東忙西。

……而送信,也更是無稽之談。

世上已經再沒有了雲緋嵐這個人,夕子作為妻子名義上還是要替夫君守喪,而正主緋嵐則是徹底領回了最上雲姬的身份,回家住也僅說是多陪陪嫂子,合理合據。

毒蜘蛛之死,世上眾說紛紜,傳來傳去,竟沒一個靠譜的。隻是有所謂的“天妒英才”方才算是得聽。

緋嵐和夕子不可能有什麽子嗣,所以理所當然的雲家絕後。親者哀之,說可惜了這一名良將英名竟無人傳承;仇者快之,說這賊人用毒為人不齒,以此結果均是報應。

關白秀吉自九州之戰則對伊達家那善於詭辯之言的毒蜘蛛頗有興趣,總想著讓政宗將他領來見見,可直到傳出雲緋嵐的死訊都未能如願。可殊不知,他已經早就見過了那位武將,隻是見而不識罷了。之前緋嵐曾將吉光骨食進獻給秀吉,得知毒蜘蛛之死秀吉也幹脆將吉光骨食返還伊達家,以表慰藉。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見不到的永遠是最念的,關白秀吉這一點倒是占得足足。

時光疾行,三個月的喪期已過,關於毒蜘蛛雲緋嵐的一切也被淡忘得零落無幾。整整三個月的時光,養傷不說,她還要好好的去習慣最上雲姬這個身份。可事實上,政宗見她除了記得穿女裝出門、身上不帶利器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改進。依舊瘋瘋張張不減當年。

養傷其中,愛子也來探望過她,相對於緋嵐的愧疚,愛姬則是依舊淡淡一笑,一如當年初見的雪夜。“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的——緋嵐,這次說好了,可就不要改了呀。”緋嵐一開始還不知道愛子說這話的言外之音,直到幾日之後她便得知秀吉要求各大名將正室送往京都作為人質。

雖然小田原之戰之後,天下趨於平穩,可秀吉的疑心依然不減。眼見就是臘月了,本以為這會是亂世之中過得最輕鬆、最愜意的年——但據說許多家的大名的妻室早已抵達了京都,想要拖到年後,顯然沒辦法占這個例外了。

收拾行裝的時候,緋嵐也跑去添亂,添亂添到最後卻撲住了愛姬樹袋熊似的死死的摟住不說話。

“你不用自責什麽——這是我身為妻子應該做、也必須要做的事情。”愛姬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你也別會錯意了,我根本不是為了躲你們才去京都的哦。”

“我替你去!大不了我替你去!”緋嵐咬咬唇,放了狠話,“我好歹也會點功夫,照顧得好自己!”

“嗬——瞧你這話說的,”愛姬一聽便笑了,“縱使我們放心都遣你去京都,殿下他也不放心呐,你去了京都還不直接和那位石田大人跑了?”見一提三成,她臉上微微的動容,愛子趕忙改口道,“再者說來,殿下說你不喜歡那個地方,暫住都會睡不著……久居哪裏還受得了?”

“……他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緋嵐雖然是這樣說著,最後卻隻是一次次地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

“你是他的家臣,把你留在他身邊,總歸是有所輔助的,這一點我可做不來。”她輕輕撫摸緋嵐的長發,“等到婚後,可萬萬不能再這樣調皮莽撞下去了,我不在的時候要替我照顧好他。知道麽——”

可這姐妹分別的動人場麵還沒有賺足眼淚,就聽得屋外一陣腳步聲,隨即紙門一拉——政宗看到的便是這兩個女人——是的,完整的說法是:他的!兩個女人!摟在一起!

他嘴角的微笑漸漸消失了,回憶裏則是分別走馬燈似的回放了:娶天童夕子、壓倒衣冠不整的飯阪貓兒等等不良情節——不不,等一下,當年在小濱城,地震過後愛子來探望——然後!她們兩個!睡在一起!

印象深刻啊!記得第二天早上發現愛子不見了的時候沿著腳印找來的時候,她們兩個是睡在一個被窩裏——

天哪!他好像真的發現了什麽啊!

政宗的臉立刻就黑了,顧也不顧愛子的驚異的眼神,大手一伸,拎了緋嵐君的後衣領拖了便走!“緋嵐你出來我跟你有話說。”絲毫不顧她的掙紮便就這麽拖出了屋來。

“幹嘛幹嘛?!你想勒死我嗎?”鬆手後,後者哀怨連連,“有話好好說,幹什麽動手動腳的!”

“喂!到底是誰在動手動腳啊!”一語不合,倆人倒是有開吵的架勢,“你——你和愛子你們——雲緋嵐我都說了,一個夕子就夠你鬧的了!你能不能別——”

“怎麽啦,一個熱情的擁抱都不行啦?”她倒是毫不退讓,“愛子姐姐要去京都了,我不過是抱一下表示一下心意都不行?讓她去京都,我都不放心,也不知道你怎麽放心得下!”

“……所有的大名都已經讓正室前往京都了,不讓她去還有誰是更好的人選?”政宗搖搖頭,“那裏可是關白的眼底下,小花樣隻會弄巧成拙。我已經幫她打點好了事宜,你也別較這個勁了,不用擔心什麽,她應該知道該怎麽做。”

她終究沒有講剛才向愛子說的,要去京都替代她的蠢話。京都她去不得——恐怕這輩子都去不得。因為京都給她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憶——比如秀吉,比如茶茶,比如……三成。

“不說這些了,緋嵐你是不是不知道今晚成實結婚的事情啊?”

政宗一語驚醒夢中人,她聽後一愣,“什麽?成實結婚!?這可完全沒聽他講過啊!”哦哦!怪不得成實這幾天見了她躲躲閃閃的,連個正眼都不給她瞧,敢情是因為要結婚了?

不過其實緋嵐還是琢磨了半天成實兄結婚和躲著自己這二者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深思熟慮了很久她才提出了一個初步推論,那就是——沒有關係。

“我以為你和藤五郎、原田他們關係不錯,會有人通知你的呢。”政宗一見這種反應也有些驚訝,“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嫌棄你在上次藤五郎壽辰上鬧得滿城風雨,所以沒人敢叫你去了是不是?”

緋嵐聽他開這種玩笑,不由得賞了一記白眼給他,“是,他怕我再把你打包穿上超短裙,人家新娘子都覺得沒你長得漂亮,羞得自愧不如,行了吧!”

“……雲緋嵐你不許提那茬!”政宗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立刻回嘴,可那少女見了卻隻是吐著舌頭朝他扮了個鬼臉。

既然是成實結婚,那賀禮自然是少不了了,眼見隻有半天的準備時間,暗暗罵著成實這個人太不講義氣了娶妻這類大事也不知道言語一聲!但還是顛顛的跑去找了原田家中,學著自家殿下的樣子,二話不說拎了宗時的領子就走,絲毫不管宗時兄弟飯還沒吃到一半。

“我說雲公主您能不能別拉拉扯扯的,被人家看見了就算您不在乎,我還怕被殿下叫去訓話呢!”宗時的一邊袖子依舊被緋嵐攥在手裏,近乎拖著被麵前的少女拖出了家門。

她似乎也同樣不滿似的,停下了腳步卻轉身朝著宗時發起了牢騷,“你肯定知道今天成實娶妻!你為啥不告訴我?”

“……成實不讓我說。”

“不讓你說你就不說!你這人夠便宜的呀?”緋嵐嘴上不依不饒,還不忘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姓原田的你還是不是我兄弟啊!再說成實這人也真是的,幹嘛這麽大的事連說都不跟我說——”

宗時看她自顧自發著牢騷的樣子,卻不免想起成實交代給他——說不能把這件事告訴緋嵐的神色。原田宗時不傻,他看得出來成實是有些在意緋嵐的。隻不過……隻不過我們的緋嵐姑娘好像根本就把這火兒發錯了方向呢。“雲緋嵐——你這個人真糟糕啊。”他伸出手來用力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又說我糟糕,我哪裏糟糕了!”這次她倒是回了嘴,那隻大手重重的壓著她的腦袋讓她有些直不起身子,“原田宗時我脖子快斷了啦快點鬆手啊喂!”

“不過說起來,緋嵐君你到底來我這裏是幹嘛的?”宗時總算是良心發現的鬆開了手,垂下眼來看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少女。

“這還用問,當然是研究送給成實君的禮物啊!”言歸了正傳,她也來了精神,“你想好送什麽了沒有?”

“……送什麽?送錢算了啊。多方便嘛。”

真是……直奔主題!

緋嵐聽了這種回答還真是麵部僵硬了好幾秒,最後轉成一個鄙視的眼神,“都是好兄弟,提感情多傷錢!俗不俗啊你!”

“那你說送什麽不俗?”宗時聽罷也一臉不屑,“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