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廠衛,已經早就不隻是朝廷鷹犬那麽簡單了。
緋嵐望著麵前的青年,手指探向了刀柄,“我不是大明的子民,就算你是錦衣衛,也請別在這裏撒野。”
“你是倭人?”他眉毛微微一蹩,算是有了些表情。
“怎麽,不行嗎?”緋嵐垂眼看看刀刃,又看看那人。
“你如此保護他,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張允修罪加一等私通倭人企圖不利於我大明?”
“不……不對……”緋嵐有些混亂,本以為能糊弄過去暫且解除危機,但沒想到這錦衣衛卻咄咄逼人,反倒又給阿初扣上了另一個罪名。看起來他是真的想置阿初於死地。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怎麽不對?”他居高臨下的傲視著少女,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喜憂不顯。
“我……我是說你沒有證據難道抓他回去嚴刑拷打讓他屈打成招嗎!?他頂多也隻是被父親連累罷了!再者說來,張居正一案本來就是受誣而為,你們錦衣衛不就是應當為他翻案的嗎?為什麽死死地抓住一個張允修不放呢!?”
“姑娘是倭人,大明之事,與你無關。”說罷,收刀入鞘,轉而就要上馬去追。
“……他已經算是流放了,你們就當他被流放到這裏!流放到這日本島上,難道這樣說還行不通嗎!?”
那青年沒有回答,徑自上了馬。
她覺得情勢非常不利,這人身手極好,萬一阿初被抓住,很有可能直接就地正、法了!想都沒多想,抽出一把肋差就當做飛刀擲了過去。“想抓他,先過了我這關!”
那人拔出繡春刀將那肋差抽開,冷冷的瞪了緋嵐一眼,依舊沒有言語,徑自撥轉馬頭。
“不許走!!”緋嵐心中一慌,鬼使神差一般趁著馬還沒有邁開蹄子的幾秒鍾跑過去,竟伸開手臂攔在馬前!
馬已經揚起了蹄子,顯然是受了驚,那青年也微微一怔,訝然的盯著緋嵐,兩個本該完全不同的身影卻在這一刻重合在了一起。
“……”囁嚅著嘴唇,他似乎是說了什麽,但緋嵐終究是沒有聽清。麵對驚馬,少女卻沒有後退半步,倒是馬上的錦衣衛勒住馬韁,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有讓馬踩到緋嵐,一臉陰沉的下了馬,揪住了少女的衣襟。“你到底想幹什麽?找死嗎!?”
“我是找死,可是你的馬沒踩死我。”緋嵐盯著對方,不依不饒,“我說了,想抓走阿初,就先殺了我!”
“好,那我就成全你。”沒有二話,將少女驀然推開,還不及緋嵐緩神,鋒芒已經逼向了自己胸口!她趕忙退後,未來得及將刀拔出,那刀鋒卻已經點在自己心髒的位置。冰冷的刀尖觸及自己身體的那一刻,緋嵐也停止了一切的反抗——
無力。
緋嵐這才感覺到自己其實是多麽的半吊子,直到被殺的前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刀法有多爛、功夫有多差。一直自詡身手了得,沒想到在這人麵前,所有的招數都失去了作用,就連逃跑的伎倆都不值一提。
緋嵐有些絕望的盯著刀尖,但在碰到自己皮膚的前一刻,他卻將刀一挑,刀尖劃衣而過,卻沒有傷身。青年隨即用手肘收了力,不輕不重的撞了一下緋嵐的胸口。
“嗚……”緋嵐捂住胸口,退了幾步,一個趔趄,還是坐在了地上。雖然感覺他沒怎麽用力,但這下也著實不輕,如果按照武俠小說來說,應該也算是受“內傷”了。而那青年卻沒有二話,伸手準備去牽馬。
“不許走!”緋嵐掙紮著直起身子。
“我本不殺女人,但你別逼我。”他回了頭,本來清冽的眼神中,隱約出現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殺氣。刀鋒直對著少女,威脅道。
“阿初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去送死,所以你也別逼我!”緋嵐伸手朝腰間探去,摸出了她最後的武器——黑洞洞的槍口直對著那人的麵門。她沒有朝他開槍,隻是鳴槍示警一般朝天空放了一槍,“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你若敢對他不利,我真的敢開槍殺了你。”
麵對這樣的威脅,那人似乎全然沒有反應,權當緋嵐是在演著和自己毫不相關的戲目,甚至這一次連頭都沒有回。
她心一橫,“砰!”的一聲,子彈再次脫膛而出,正對那人而去。
他似乎已有預料,可竟回身抬手揮刀去砍向那子彈!
隨即,一切都似乎回放成了慢鏡頭,隻瞧見左臂的純白刹那噴出一道血花,那鋒利的繡春刀被子彈生生擊碎斷為兩截。
可怕。
她心中驟然一凜,手上的槍支也脫手而落,腦海裏隻剩得一句——這個人太可怕了!
聽到槍聲的時候,便已知道無處可躲,竟用了這種方法——用刀砍的方式讓子彈偏離軌道!最終足以致命的一枚子彈,卻隻換得手臂上的一道連筋骨都未傷的血口。
他的視線定定的望了過來,目光如刀,利得怕人。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朝她走了過來。傷口雖然沒有傷筋骨,可是似乎並不淺。那殷紅的血液已然在那白衣上袖染出了一朵眩人的薔薇花。
緋嵐真的很想站起來逃跑——可是現在就連後退的勇氣都沒有了。隻是盯著他一步步走來,儼然迎接死亡的恐懼。“你不去追他了麽?”
“自然有人會跟蹤他。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麽不逃?”他單膝跪地與她同高,臉上依舊波瀾不驚。
“……明知道逃也逃不掉,就沒必要逃了。”她直視那如鏡的瞳子,穩住了聲線沒有顫抖。
“張允修也是一樣,你為什麽還要幫他逃?”
“不一樣。”她搖搖頭,“他或許逃得掉,可是我不能逃,也不能退縮半步——我若退了,你一定會殺了我。”
“你說對了。”那人伸出手來撿起槍,竟將它懸在緋嵐麵前做出交還的姿勢:“不過我沒有想到這*還能一次多發子彈,這算是我的失策。”他頓了頓,“我若把它還給你,你會再開槍麽?這樣的距離我絕對躲不開——你會選擇殺了我嗎?”
“不會。”
意外的答案讓他的秀眉微微一挑,“什麽?”
“從五品錦衣景副千戶,從五品——也算是個朝廷命官了。”她卻一揚嘴角,扯出抹笑影,“我不想惹上麻煩。”
“雲緋嵐,看來你比傳聞中的還要聰明幾分。”離得近了,他身上淡淡的甘鬆香和著血腥味刺激了她的嗅覺。她下意識的看看那人的手臂,隻見得那正紅的色調染得越發濃烈,可他似乎全然不顧,隻是見了緋嵐的失神移目,“你看什麽?”
“景大人……這傷口——還是包紮一下吧。”她伸手指了指他的傷處,“流這麽多血終歸不好,不過既然是在下的誤傷,在下很樂意幫忙。”
那青年本來就少有血色的臉因為失血變得更加蒼白,他隻是抬眼看看緋嵐,不說話,卻將傷臂微微前伸,算是答應了。
二人身上似乎也沒有什麽繃帶隨身攜帶,看來隻好惡俗的扯衣服撕布條了。緋嵐低頭看看今天所穿的衣服——那身湖色描金小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幾眼也沒想到應該從哪裏下手。
“怎麽了?”他催促道。
“……對不起啊景大人,”緋嵐趕忙陪笑道:“真是不瞞您說,在下還挺喜歡這身衣服的——撕了就可惜了,可不可以……撕您的衣服當繃帶用用?”
這種得寸進尺,也虧她能想能得出!
可意料之外的是,那景大人卻是微微一怔,那如鏡的明眸凝視她片刻,好像在透過她的眼睛去尋找著其他一般。緋嵐終於算是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趕忙低頭道句失禮了,卻被他捏起了下巴迫使她的直視。“……你當真是倭人?”
“……不,算起來應當是大明人——”
聽了她的回答,那錦衣衛卻隻是將眉輕輕一蹩,隨即放開了手,指了指自己白衣的下擺,看來是同意她無理的要求了。
緋嵐扯了幾條布料,將傷口細細的包好,期間幾次好奇的抬眼去望他,可每每總能撞見他一臉麵無表情、卻灼然的視線。
這家夥麵部肌肉壞死造成麵癱了嗎?
她雖然吐著槽,卻不由得讚歎一句——人長得漂亮果然是連麵癱的表情都無可挑剔,真是奇怪了這人到底是怎麽長的,照著BJD塑的嗎?【注:BJD,Ball-jointedDoll,球形關節人偶。】
他的皮膚很白,白到甚至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唯有手指碰觸到他**的皮膚,感受到真實的溫度,才能確定他是人類而非瓷娃娃。
“你的手很涼。”他突然開口,著實嚇了她一跳。
緋嵐抬頭看了看他那張禍水的美人臉,隻得暗暗點頭,扯了嘴角尷尬的笑答:“景大人,您這麽看著在下……在下一緊張就手涼還不成麽——”
“景翳。”他又是突然開口打斷了她,“我叫景翳,不必叫我景大人。”他依舊是麵癱著臉,卻朝她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