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沒過幾日,已經臨近新年。秀吉發布了詔令,說新年過後即將關白之位禪讓與秀次,可事實上,秀次早就接掌了實際上的大權,關白之號,不過是實至名歸。

次日的京都,也終於算是紛紛揚揚的飄了一次雪。

雪並不大,而且落地即化,甚至輕輕呼上一口氣,那小小的雪片便凝成了雨露。

他望見窗外下雪,便幹脆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將筆擱置一旁,起身走到了窗邊透窗而望。

雪似乎已經下了很久了,是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甚至更久?他卻全然沒有察覺,隻是望著那飛揚的雪花發愣。間或垂下眼來,看著那泥濘的地麵,依舊沒有覆上一層潔白。

這裏是京都,和北方是不同的。

他伸出手來去接住雪花,可還未送到眼前已經融化成水。

閉上眼,呼吸微冷的空氣,企圖暗示自己這裏是嚴寒的陸奧,暗示著她就在自己身邊。

“雲子——”他輕輕地呼喚著那個名字,卻在脫口的一刹那意識到,自己的這份思念已經不可能傳達到她身邊了。

“三成殿下,茶茶夫人來訪。”

他聽得這個名字卻是一驚,之前種種猜想和推斷霎時間重回腦海,還沒等去追查這些事,當事之人反倒登上門來拜訪了。三成隻是微微皺了皺眉,應了一句,“請夫人移駕會客室吧。”隨即關上了窗子,將風雪隔斷。

進門時分,卻見茶茶已經在屋中等候。一身勾金描銀的色留袖,僅是上了淡妝。櫻唇貝齒芙蓉顏,娥眉媚眼傾城貌。

可謂全天下,已經再也找不出比她——淺井茶茶更加嫵媚出眾的女子了。

“三成大人,真是好久不見。”她淺淺將粉唇一提,淡淡一笑便有千種風情。

他則隻是微微將頭一點,隨即俯身行禮,喚了她一聲“夫人”。

茶茶雖然臉上不露、嘴上不說,可心裏自然是有些許不快的,遣退了下人,隻是和三成稍稍坐的近了些,“三成大人,我隻是來探望您的,算是私訪不提公事。您大可不必如此拘禮。”

三成挑起那雙丹鳳眼看了看她,最終隻是點了點頭,“勞煩你費心了,我今日身體無恙。”

“那便好——”茶茶做出心安的情狀,輕輕地撫了撫胸口,“三成大人自始對茶茶關愛有加,就像兄長一般,幾日不見便思念得緊。”

“這大可不必。”三成臉上不見笑意,隻是看了看她便挪開視線,“茶茶現在已經是秀吉殿下的夫人,照顧好秀吉殿下才是你該做好的事。”

一聽這話,她的柳眉輕輕一蹩,臉上有些掛不住,“三成大人您若是這麽說可真是太讓人傷心了。”隨即故意嬌聲道:“莫不是您當真納了那位夕顏姑娘,被她迷得著了妖道一般嗎?”

三成一聽她提雲子,卻不急著回話,反而引她道:“怎麽?夕顏她有什麽不對嗎?”

“三成大人,您有所不知呀。”茶茶又上前半步,低聲道:“那日我初見夕顏姑娘,本想和她好好聊上一聊,教一教規矩給她——誰知進門卻見她拿著短刀!”她神色慌張,“她還勸我,說夫人,你年紀輕輕,怎麽就跟了關白殿下呢?不怨恨嗎?她說她也是被迫才被送入聚樂第被殿下收做姬妾,所以幹脆想出這麽個法子!您說她是不是瘋了?”

他看了看她,卻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不過我雖然聽聞她有貞烈的名聲在外,可還是覺得這事有蹊蹺,要我說,很有可能是那佐竹大人故意培養了夕顏這枚棋子,就是要送入殿下宮中伺機行動。”

“你當時為什麽沒有告訴殿下?”三成似乎被提起了興趣,反而追問道。

“我沒有稟告殿下,是因為怕是事出有詐,也沒有必要去驚動他”茶茶隻是淺顏一笑,“我已經叫人布好了眼線,寸刻盯緊那夕顏姑娘的動向,超有越界,便立刻除了她。”說到這裏,她卻歎了口氣,“卻沒想到出了這樣的意外。”

三成微啟了薄唇,卻隻是哼聲一笑,“嗯,夕顏待我很好,似乎也沒有要傷我的意思呢。”

“那是因為她還沒有等到時機——”

她話還沒說完,卻見他嘴角輕輕一勾,“茶茶,我有件東西想給你看一看。”說著他隻在屋子的角落取出一隻盒子,打開來,裏麵赫然是一把短刀。“這把短刀,是不是你在夕顏身上看見過的?”

她見了,也點了點頭說聲“是”。

“這上麵的花紋的裝飾,倒是很別致。”他將短刀取出,隻在她麵前輕輕一晃。“我確實檢查到了夕顏身上有刀,我也很好奇,這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徑自言道:“這把刀雖然沒有銘文,可是我去請問了許多打造刀刃的好手,去詢問這刀到底是出自誰手——之後,找到了源頭,又重重搜尋,將它的曆屆主人,全都調查了個遍。”說到這裏,他卻抬了眼,緊盯她不放,“所有人都沒說過這把刀經過常陸佐竹的領土,倒說這刀一直在京畿附近流轉,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呢?”他的聲音微微低了一個溫度,“我從小看你長大,我從來都不信你會說謊——對我說謊。”

她臉上的表情變了變,她知道三成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問話究竟代表著什麽,隻是低下了頭,絞著手指,片刻不語。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嗎?”他嘴角卻微微一勾,手中的短刀“當啷”一聲脫了手,墜在桌上。著實嚇了她一跳。

“我隻是想讓她永遠沒機會再接觸到秀吉殿下——”她微微一頓,“三成大人,請原諒茶茶對您說了謊,我隻是想在她欲有刺殺之意的時候將她正、法,夕顏既然有這樣的傳聞在外,難保殿下會對她格外關愛!”

“……你是說,”那雙丹鳳眼冷冷的凝視著她,“你是想要保住你的位置,所以才陷害她的?你承認——是你陷害她的?”茶茶此時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麽,隻是低了頭不說話。而三成望著她半晌,卻隻是脫力的長長歎了口氣:“罷了,你回去吧,好好照顧秀吉殿下便是。”

他如此冷漠的,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