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了,帶著早春的寒涼令人生畏。

緋嵐站在他麵前愣了許久,卻魘住了一般開了口,“你騙人……”她近乎夢囈的呢喃了半晌,突然歇斯底裏的抓住了政宗的手臂,“你騙人!你騙人!你在騙我——宗時他的身手我是知道的!怎麽可能那麽輕易的死在戰場!”

“他是病死的。”政宗的神情卻異常的鎮定,漠然到似乎宗時是個毫不相關的人。

“……什麽病?”

政宗此時卻搖搖頭,“不知道。在釜山染了病,說是當地的風土病——我們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麽病。”

生病?難道就隻因為生病!?

他才剛剛二十一歲!他隻有二十一歲啊!好生生的一個小夥子——怎麽說沒有就沒有了呢?為什麽……命運偏偏要對他如此殘忍?

好多話還沒來得及要對他說,可怎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呢?

緋嵐脫力的跪倒在了地上,政宗上前半步想要拉她起來,伸去的手卻被她抬手打了開。隻得站在一旁,見她傻愣愣的跪在那裏半晌,隨即卻自己呆呆的起了身,不忘拍拍膝蓋上的塵土。點了點頭,說了聲,“哦。”

她到底還是沒有像尋常女子那般痛哭失聲。

“他最後——說了什麽沒有?”沒等政宗二人開口,反倒是緋嵐率先問道,抬起眼來,看了他們幾圈,眼神卻有些發怔。

成實見政宗不語,便幾番猶豫著開口道:“他……他隻說他想回來向你道歉的。”

她臉上那一瞬間的動容成了唯一的表情,死死的咬住下唇,將那感情隱忍不發。“我——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他。要說道歉,反倒是我應該向他說聲對不起的。”

“累了就回去睡一覺吧。”此刻政宗卻伸出手來,輕輕揉著她的頭發,“別太辛苦了。”

別太辛苦了。

別忍得……太辛苦了。

“是,殿下。”她點了點頭,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麵無表情的壓抑著最後的理智。卻在進了屋、關上門之後,盡數崩盤。

關於宗時的種種過往宣泄而出,一幕幕在眼前打著轉。

她似乎還能感覺到搭在自己肩頭的那隻手,毫不顧忌的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開著玩笑,抬起頭,看著那小子不見陰霾的燦然笑顏。

“緋嵐~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別難過嘛,哥哥帶你去喝花酒~喝花酒~我請客哦!”他又在耳邊笑開了,如此真切,仿佛他真的就在身邊。隻感覺肩上似乎一重,他那高高大大的身子好像又將一大半的重量壓在了自己身上了。

側過頭,再一次想要破口大罵,想要抬起拳頭照著那張嬉皮笑臉的蠢相狠狠地揍上一拳,卻發現肩頭空落落的。

心,也空落落的。

不在了。

他不在了——不會再有那樣一個人和她稱兄道弟,不會再有那樣一個人視她為至交:超脫了性別和年歲。隻是將她看做兄弟。

僅僅是好兄弟。

和他一起捉弄殿下,將成實的壽辰辦的亂七八糟;為了幫他逃婚,扯出那麽一大串莫名其妙的星座伎倆。

回憶裏,那兩個人相視了猥瑣一笑,卻記不清了到底是又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惡作劇。

緋嵐跟著帶有他的記憶中的自己一起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卻發現眼淚早就劈裏啪啦的掉個不停,再也止不住。

後背靠著牆壁,身體緩緩地滑了下去,就這麽跌坐在了地上,回憶中卻突兀的傳來了一聲“對不起。”還記得出征前,她還和他發過脾氣。

緋嵐以為他不會在意這樣的小事。她以為宗時那種大大咧咧的人會毫不在意。可是為什麽他卻如此的念而不忘呢?

生病,會不會是因為有對自己的愧疚,才在心中打了個死結?會不會是因為心裏所想的太多,才導致久病不愈?

會不會——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完全是因為自己對他無理取鬧的責怨……?

如果這樣說來——他的死,是不是和自己脫不開關係了呢?

“不——”她搖著頭,想要將這種可怕的想法排出腦海,“不——不是的——”雙手壓住太陽穴兩邊狂跳不止近乎爆裂開來的血管,這種意外的想法近乎要將她整個人的精神壓垮——

“啊啊啊啊——”極度的恐懼襲來,張開口,發出的卻隻是絕望的尖叫。大口大口重重的喘息著,身體也跟著微微顫抖。

雜物相碰的聲音驟然傳來,緋嵐一驚,這方才抬起頭,看看四周,卻隻感到整個屋子似乎都在搖晃——

地震!?

卻尚未從恐懼當中抽身,卻陷入了另一種絕望。

地麵搖晃得越來越厲害了,她抱住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身子卻依舊因為害怕而瑟瑟發抖。人家女孩子怕雷聲的都有——還不許……還不許她雲緋嵐怕地震的麽?

殘餘的震顫久久沒有平息,她蜷縮在角落,咬住了袖口,這時卻被嚇得一個字都喊不出,隻能閉上眼等著地震的終止。

突如其來的懷抱將她擁緊,那溫暖的手掌輕輕揉著她的腦後,“緋嵐……沒事了,有我在。”政宗跌跌撞撞的跑進了屋,一把將她攬在懷中。

“殿下——”感受到他的溫度,懸著的一顆心才驟然落地,一把摟住他的衣襟,將頭埋在他的懷中,頃刻間的恐怖盡數散去。隻要他在身邊,似乎真的能夠如此安心。

安心到可以堅強的抬頭麵對一切。

“一定嚇壞了吧——”他安撫的輕拍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說道。

地麵再次還是震顫,不隻是第幾次的餘震再次襲來。“嗚——”她低低的驚叫出聲,政宗隻是圈緊了那顫抖的身體,不斷地在她耳邊說著“別怕”。

灰塵簌簌落下,地震終於平息。政宗低頭去看她,卻隻瞧見她依舊咬著袖口,滿臉淚痕。

到底還是哭出來了。

他突然放心了許多,伸手輕輕幫她抹抹臉上的淚跡,卻依舊是笑,“真沒想到,你怕地震怕到這個程度,還被嚇得哭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