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藤沒有問緋嵐和成實究竟都說了些什麽。因為他知道就算他問了,緋嵐也不可能正麵回答他。

出了門之後,知道勸說無望,便隻做各自上馬,連夜飛奔。

回到岩出山城已經是第二日的中午。雖然中間也有過短暫的休息,可為了趕路,緋嵐還是幾乎一夜沒睡。幾乎是“摔”下了馬,連氣都沒喘勻便急急忙忙的跑去找政宗。

政宗理應是聽過傳令了,可是等她走進屋中的時候,他卻依舊是坐在桌案前,就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緋嵐走著走著,還來不及走到他麵前,就腿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要怎麽交代給他聽呢?

事實總是莫名的顛覆了所有預期。

要怎樣向他解釋呢?

他或許已經知曉了一切真相,唯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

此刻的緋嵐,心中卻充斥了滿滿的負罪感。一切的一切,都變得莫名的事與願違。說好要做他的家臣,要幫他指點天下,可是在冥冥中,卻一直在拖累著他。

“殿下,我……我回來了。”

“你說好昨晚就能回來的。”政宗依舊沒有抬頭,卻停了筆,眼神依舊落在*上。

“……路途……路途遙遠,就沒有及時趕回來。”緋嵐支吾了一聲,垂下頭,如此答道。

“一路上辛苦了。”意外的是,政宗卻如此回答,“累了吧,累了就去睡一覺,有什麽話,你睡醒了我們再說,不過我當時看到你留的字條,就已經猜到你不可能如期趕回來的。”他的音調異常平淡,幾乎沒有什麽起伏。

緋嵐跪倒在地上,不敢抬頭去看他,“殿下……對不起。”

他放下了手中的筆,這方才抬起頭來,盯了她半晌方才開口,“緋嵐,你先說說,你這句對不起,到底是為了什麽事?”見她語塞,政宗似乎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隻是玩笑一般的開口道:“緋嵐,你給我下藥這種事情,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他頓了頓,卻起身走到她麵前俯下身子,“你離家出走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見她又緊張得揉著衣角,政宗卻好笑似的按住了她的手指,涼涼的。

“我猜,你其實很想問我是不是已經習慣了,就不會生氣了。”他的語氣很平淡,隻是不慍不火的陳述著,“其實我想告訴你——我很生氣。”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想從他手中將自己的手指抽回,卻不想被他死死攥住。

“你怕我也會懲罰你嗎?”

緋嵐聽了這話,更是咬著下唇不出聲。

“醒來的時候發現你不在身邊,腦袋昏昏沉沉的才意識到又被你擺了一道——你說我該不該生氣?”

“對……對不起——”

政宗卻沒回答,隻是大手一伸將她壓進了自己的懷中,“你幹嘛這麽怕我?這可不像你。”他的手輕輕揉亂了緋嵐的頭發,“果然是我嚇到你了麽?”

她原本想如實的答一聲“是”,可話在嘴邊,卻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也發不出音。隻能抬起頭,呆呆的望著他,一句話都不說。

他垂下眼來,兀自說道:“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覺得是不是在角田城的事情上,確實做得有些過分了。”

“所以……你肯對成實讓步了?”

“什麽算讓步?”政宗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反倒是微微彎了嘴角,“他不會回來的,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將他勸回來的。關於這件事,昨天我想了一整天,想通了很多。他想走就走吧,反正我就也留他不住,早晚有一天他自己考慮清楚了,便會回來的。”

“對不起……是因為我——”

“他不過是在敷衍推脫,把一切過錯都壓在你身上隻為了減少他心中的不安罷了,你還真的認了?”

一聽這話,緋嵐不由得有點混亂,微微皺眉望著政宗,卻不知道這一席話是真是假。

到底是誰騙了她。

“殿下,昨晚睡得不好麽——”她看了半晌,方才指指他額發下那微微現形的黑眼圈。

“……不,”他搖搖頭,“不是沒睡好,是根本就沒睡。”說到這裏,反倒像撒嬌一樣歪過頭來,“你說過昨晚會回來的,所以我就一直在等你。”

“對——對不起!”緋嵐聽到這裏,慌忙道著歉,頗有些無地自容,“我……我也沒想到路會那麽遠、地方那麽難找……所以……”

“沒關係。”說到這裏,他嘴角一挑,又是帶些痞氣的答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也許是騰霜跑得太慢了。”他笑道:“我不舍得怪你,那就怪你的馬好了。”

千言萬語也罷,最終最打動她的,隻是那一句“不舍得”。

……事實上,雖然政宗和緋嵐算是消除了隔閡又重歸於好,可是關於政宗大人所說那騰霜的壞話,它似乎也聽聞了。

後來……後來政宗大人某一次騎騰霜結果被摔斷了腿什麽的我才不會說呢!

事情就這麽被岔了過去,政宗也就一直向她沒有說過,他剛剛所看的那份*——斥候所得來的消息到底是什麽。

作為秀吉退位後的居城,伏見城曾經——不,直至現在依舊是豐臣家地位的象征。京都聚樂第雖然已經被賜予了現任關白豐臣秀次,作為秀吉真正繼承人的鶴鬆僅僅不足兩歲,則和母親澱殿依舊住在伏見城。

秀次雖然是關白,可畢竟也不是豐臣家的直屬繼承人,再加上有條約在先,行動自然處處受限。太閣秀吉死得突然,很多事情都沒有交代妥當,秀次不管說也都算是個外人,時局不穩,思酌再三,和身為五奉行、同樣也算是友人的三成研究過後,還是決定暫且退居次位,反倒將豐臣家——甚至天下的大權轉交給五大老監管,依舊和秀吉時代一樣,由五奉行來執掌政權。

五大老是秀吉健在的時候親自任命的,明說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鶴鬆能真正繼承到關白之位,不能讓秀次奪權,可暗中不過是要以合議製度來抑製德川家康的抬頭,以確保豐臣政權可以代代相傳。

緋嵐嫁給政宗後,很多事情若是不說,她不去問,那就也沒人告訴她時局到底如何,孤陋寡聞到連前田利家重病的消息如今也未曾聽聞。她更不知道的是,政宗剛剛所看的那消息,正是在她去找成實的那天晚上發生的。

政宗不會告訴她,前田利家在伏見城病故。因為聽起來好像確實跟她沒什麽太大的關係。

但是他也不可能告訴緋嵐:那天晚上,豐臣家武勇派當中不滿石田三成的七人設計在伏見城前田宅邸暗殺石田三成。雖然在家康的調停之下,三成躲過此劫,可是若是說給她聽,一定又會替他提心吊膽。

政宗真的不想讓她再去回憶那個人了。

且說三成雖然逃脫了暗殺,但卻被迫引退佐和山城,遠離政治中心。五大老之中作為鶴鬆的監護人前田利家病故,雖然有兒子前田利長繼任,可顯然已經無法再達到想要製衡家康的目的了,秀次看到這裏,不由得也有些心焦。

把權分給豐臣家的人他還算放心,可是照現在這個狀況看來,德川家康若是有朝一日當權,縱使秀次是豐臣家的傀儡關白,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而這些關於三成和秀次的狀況,也還是數個月之後,她才從駒姬的信中得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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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場雨過後,夏天方才遲遲的來了。

就在一切都步入正軌之後不久,緋嵐的生活又恢複了坐吃等死。可兩天清閑日子還沒過夠,她卻意外的發覺政宗身上的異樣——

感覺就是……

魂不守舍。

正麵去問,他總是避而不答、左右言他。緋嵐自然是很奇怪的,左思右想,好像是得出了點什麽不的了的結論——莫不是……他在外麵偷吃?

要說非說介不介意,那回答鐵定是介意的。雖然緋嵐自己也是側室,說白了就是妾,但俗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保不準他真的有相中哪方姑娘了?但細想想也不對,他成天都在城裏,天守本丸到東丸西丸整個都不出院子,上哪認識去呀?——難不成是侍女?不對呀,這裏的侍女沒有一個長得比夕子漂亮!!甭說兔子吃不吃窩邊草,你審美水準好歹也要靠點譜啊!

最後的最後,她還是沒有壓製住那點好奇心,去侍從那邊打探了些情況,但得來的消息很讓她失望,因為所謂的消息就是沒有消息。

緋嵐終於有些忍不住了決定當麵去問個清楚,可就在她剛剛坐在政宗麵前,剛要開口說話,卻聽一邊有人送信進來。

政宗將信拿在手裏,拆開,卻不急著打開去看,抬起頭來,表情顯然有些僵硬,“怎麽了?有什麽事麽?”

“……你看你的信,看完了我們再說。”緋嵐雖然有些起疑,但是沒有挑明,“誤了公事總歸不好。”

“咳……”政宗假咳一聲掩過尷尬,這才將信打開,讀著讀著,卻見他劍眉輕輕一皺。看罷,將信原樣疊好,倒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誰的信?”她這才開口道:“誰家小姐給你寫的情書這麽不巧被我抓到了?”說著,她倒是酸酸的白了他一眼。

“……也不是——”他臉上似乎帶了些窘迫,將信遞給了她,“是貓兒的信,你若是想看,那看看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