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子說,那天屋子外的霧氣很大,甚至一度到了對麵卻瞧不清楚是誰的時候。

她記得早上瞧去窗外確實也有山霧,可這時已經全然散去,隻剩得湛藍的天空映入眼簾。

夕子還補充,很令她自己驚奇的是:這孩子降生的刹那,霧氣就退散淨了。聽到這裏,緋嵐不免笑她太過誇張,說得玄乎,怎麽都不信。

不過若是真的和這霧氣這麽有緣分,不如小名就叫“霧”吧。

打量著這個孩子,這個徑自被她冠名為小霧的女孩,依舊還是操蛋的伸手捏了捏她微皺的臉。“真難以置信呐——”她自語道。

真難以置信,大半年前甚至難以覺察到她的存在,就在昨天的時候,她還在自己身體裏,而現在——

緋嵐一直抱著她,看著她的臉,止不住的傻笑。

難以置信,她竟然真的將這個孩子平安的生了下來——這個屬於他們的孩子。回想起他的臉孔,卻發覺著實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如果他在自己身邊就好了,這樣就能指給他看這孩子長得像他,可惜不是個男孩,學不來他那般的帥氣。

“雲禦前,為了保證安全,該讓夕把這個孩子送回岩出山城了。”阿梅單膝跪下,伸出手來想要接過那個嬰兒。

這一句話,卻讓她周身不由得微微一顫,手指緊緊抓住包裹孩子的薄被,細眉一蹙,竟摟緊了孩子下意識稍稍向後躲了躲,生怕阿梅去搶一般。

明明說好的。

這一切明明都是自己和政宗說好的,生下孩子就立刻送回岩出山城——

可是如今……

她卻不舍得!

“雲禦前——”

“等一下……再給我一點時間……”緋嵐將孩子放了下,抬起手臂解下了自己脖子上係著的那金色的禦守,隨即掛在那孩子的脖子上。

孩子,這是娘親現在唯一能給你的祝福。不知道下一次相見是什麽時候——或許說不清楚這輩子到底還有沒有再相見的機會。

重新抱起了那個小小的生命,緊緊地攬在懷裏,低下頭,輕輕地親吻了她的額頭。“抱走吧。”緋嵐脫力的閉上了眼,靠在了牆上。“快些抱她走吧。”

再不走,她恐怕就沒有勇氣麵對這樣的分別了。

阿梅點頭,雙手將孩子接過,便催促夕子快些上路。小公主回城是如今最優先的事情,再加上也有緋嵐的命令在先,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則要由阿梅和夕子兩人一同護送。

可就在開門的瞬間,一枚苦無便朝阿梅的麵門飛了過來!夕子趕忙攔在前麵拔刀將它抽開,順手帶上房門,抬眼看去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被包圍了。

對方是幾十人的忍者團隊,而己方,算上阿梅和夕子和屋子裏的緋嵐,也隻有七人。

“我和夕要送小公主回去!你們掩護我們突圍。”身為首領的阿梅如此下令道。

“可是緋嵐怎麽辦!?”

“你忘了她說的了嗎?我想也有道理,他們趕這個時間來,肯定是為了小公主。”阿梅壓低了聲音,抱緊了懷中的嬰兒。“沒時間了,我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有增援!夕,掩護我!”說著,一躍而起,踩踏著樹冠在林間疾馳。夕子在她身後緊跟,時而丟出苦無,將後方的忍者逼退幾分。

眼見就要出了山林,卻見前方阿梅突然腳下一彎,一個趔趄,蹦跳的動作刹那停止,隻得暫且落在地上。夕子上前看去,才瞧見一支利箭已經穿透了她的腳踝,鮮血流淌不止。就在這一停的功夫,又是幾枚苦無飛來,躲閃不及,力道十足的釘在了她的腿上。

“夕……小公主交給你了!”阿梅顧也不顧,抬手將裹著的小嬰兒塞在夕子懷裏,“快走!”

已經沒時間猶豫了——

夕子甚至沒有應和一聲,抱起孩子再次飛奔於林間。

不能被抓到——絕對不能!

她可是——飛鳶加藤的唯一的弟子啊!

林子馬上就要到了盡頭,她單手抱起孩子,另一手放在唇邊口哨一聲——

且聽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夕子見騰霜跑來,伸手扯住韁繩,馬連停都未停,瞧準時機一躍而起跨在馬背上。可就在馬上就要駕馬逃脫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後背一陣刺痛,她趕忙彎下身子,將嬰兒護在懷裏,不斷地振著韁繩令它疾馳——

到達岩出山城的時候,見了來迎接的武士,她一躍下馬,卻不由得腿腳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等到來人接應接過了小公主,她才脫力的倒下陷入昏迷。

幾枚苦無釘在後背,深及入骨,血已經染紅了騰霜純白的毛發。

——————

緋嵐不傻,也不聾。她聽得到屋外的動靜,也意識到自己的猜測果然不假。

下身的疼痛近乎讓她沒了知覺,隻得一點點的挪動身體,伸手抓住角落的那把長刀。

有總比沒有強。就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拔刀,可握著他送給自己的利刃,竟也微微的放心了幾分。

抱著長刀,蜷縮在角落,靜靜地望著那扇門。

屋外的動靜停止了。

門被人猛的推開,她目光所及的,卻隻是幾灘血跡,和橫斜的屍首。

用刀作為拐杖勉強著自己站起來,淤血未淨,淋淋漓漓的在地上留下一片血色。她扶著牆一步一步的走著,每一步都帶著鮮血的滴落和鑽心的疼痛。

這時,門口出現了一人,緩緩地走進。可那身影卻讓她微微一怔。

一身黑色狩衣,手中持著一把良弓,這似乎和屋外的忍者全然不同。而更讓她熟悉的,則是他臉上的那張鐵質麵具。

那個鐵麵人!是當時獵熊時救她一命的那個持弓的鐵麵人!

可是他為什麽會在這裏!?難道他和屋外的忍者是一夥的?那既然這樣,當時他還為何要出手救她?

緋嵐突然覺得那人身上透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總覺得她似乎真的認得他!

難道帶著鐵麵具,就是怕她認出他的真麵目?

“你是誰?”緋嵐開口問道。

“我覺得……你應當認得我。”他終於開口,隔在麵具後麵,聲音模糊的傳來。

此時,緋嵐卻不由得微微一愣,卻腳下不穩的跪坐在地上,抬起眼來怔怔的望著他——她想,她或許知道麵前的人到底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