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之前,就在三成剛剛斬首、秀次顯露出複仇之心的時候,在腦海裏無數次的預想過後,也曾經想過一死了之。

當時的死亡之計,莫過於是下下策。

就算是在知道懷了小霧之後,也無數次的想要以死來解脫——可是她不舍得。他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把這個隻屬於他們的孩子安安穩穩的生下來。

想看看,這個孩子到底長著怎樣的眉目——到底是更像爸爸還是媽媽。

壓製住一次又一次死亡的**,隻為這個孩子,暫且保全下了性命。

可是如今——

小霧已經平安降生,約莫已經回到了岩出山城,就算自己死了也會有愛子姐姐好好照料她。現在淪為人家的階下囚,又要作為和政宗交易的籌碼——

這次,不想認命了。

時過境遷,如今看來,死則是上上策了。

自己這一死,政宗就不會有任何把柄抓在秀次手裏,到時候秀次也許也能消解盛怒,不會再追討伊達家——

攥穩了那尖利的殘片,甚至已經先行割破了手指——

血花飛濺。

喉間的血口僅僅擦破便被生硬的停下,手被他捏住,使不上了半分力氣,僵持片刻,卻最終依舊被政道掰開手指,拿走了那枚碎片。

他的右手為了攔下剛才那一下的動作,已經被割傷變得鮮血淋漓。

“雲緋嵐你就這麽想死是嗎?”政道將那碎片擺在掌心,輕輕地掂了掂,一揚手丟在一邊,摔下點點片片的漓漓鮮血。“都說了你死了我會很難辦的,你難道聽不懂嗎?”他一把捏住她的臉頰,血腥味驟然傳來,令人作嘔。

“對,我就是想死。”她定定的望著他,“我不想成為你們複仇的工具。”

“瘋子——你這個瘋女人。”他近乎咬牙切齒道:“我會把你綁起來,封上嘴巴,讓你求死不能。”

“你才瘋了——你要複仇的人可是你的親哥哥!”

“這種兄弟,不做也罷。”他凜凜地說著,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反擰過來,呼喝著小廝幫著找一條牢靠結實的繩子。

而就在那小廝跑去送繩子的時候,偏偏卻被人撞了個正著。

“慌慌張張的要幹嘛去?”他開了口,“誰在那邊,要繩子做什麽?”

“那位鐵麵大人要繩子,可能是要捆人用吧——”說著,還不由得嘖了咋舌,“唉唉,那位夫人也真是的,被囚禁了還不肯安安分分的!”

一聽是鐵麵人他眉頭一蹙,那人他交往不深,隻是終日帶著一張鐵麵,為人性行陰狠乖張,不曉得這一次又是什麽人落在了他手裏。“夫人?”他頓了頓,追問道:“什麽夫人?誰的夫人?”

小廝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多了嘴,避不及那人又要追問下去,連連道歉轉身便跑。

他心中有慮,趕忙追了上去,庭廊微轉,便果然見著了那帶著鐵麵具的人揪著繩子,在反捆著一名女子的手腕。他趕忙側身一閃,靠在牆邊躲在影子後頭側目望去,才見她被捆了手腳,嘴裏又被塞上了布團,這方被推進屋子裏,拉上了門轉身揚長而去。

他在暗處看了許久,確定沒人後,方才走上前去,拉開了剛剛的那扇門——

月光刹那之間盈入了室內。

緋嵐下意識的朝房間內躲避著,一個不及,側身翻倒在地,蜷曲著身體,隻是盯著那個人影,被塞住的嘴巴輕輕地“嗚嗚”了兩聲。

屋子裏沒有燃燈,他順著月光走進屋內,將油燈引燃。她定定的望著那個人,緊張得難以壓製。

“夫人,你沒事吧——”他瞧見了倒在角落的緋嵐,趕忙走過來將她扶起,將她口中的布團取了出來。

“嗚……”緋嵐這才匆匆的喘了幾口粗氣,道了句“謝謝。”

語音還未落,瞧見麵容的刹那,二人卻都微微一愣覺得麵熟,倒是異口同聲的發問道:“你是——”

“信繁兄!?”緋嵐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好多年未曾蒙麵的真田信繁,那人模樣基本未變,隻是在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與穩重。

聽緋嵐這般歡他,信繁也遲疑了片刻,最後也微微一怔,“你是——雲子?”

她聞了這一句,身體卻不由自主的輕輕一顫。自從三成死後,許久沒有聽到過有人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她了。

許多記憶伴著這一聲“雲子”傾瀉而出,可她最終隻是垂下眼來,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了句:“我已經不是雲子了,還是不要用那個名字來稱呼我了吧。”

信繁點點頭,答了句“也好”,這才想起剛剛那小廝稱呼她為“那位夫人”,方意識到她已經嫁為人婦,若是按她一直以雲為稱的說法,倒是應該叫她“雲夫人”更為妥當。“一晃這麽多年沒見,你也嫁人了呢。”他的笑容在火光下依舊燦爛如昔。“如果這麽說來,果然你就是那位最上家的公主——嫁給伊達大人的雲禦前麽?”

“……你也聽說了?”緋嵐有些驚訝,不由得反問道。

“隻是今日伊達大人來了大阪,謁見了關白殿下,我聽到了些風聲而已。”他頓了頓,“說是來找雲禦前,我當時還不信,想著人家的妻室怎麽會在這裏……結果,你還真的被關在這?”

他來了!?殿下他已經來了?

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卻過後卻很快轉成了不安——該高興嗎?該高興他還是介意自己的,還是應該擔心——自己會拖累他呢?

見她不說話,信繁便又引起了話茬,“你既然是伊達大人的妻子,那現在為什麽會在這裏啊?”

“一言難盡,這不是我自願來的。”她模糊的答道:“不過信繁兄,你又怎麽會在這裏的?”

問到這裏,信繁倒是頗有些開心似的,輕輕一笑,又如同大男孩一般喜形於色,“關原之戰後,在下和父親本來被發配九度山,可是關白殿下卻在前些時日將我等秘密召回。不僅啟用在下,還賦予在下重任,”他頓了頓,目光灼灼,“這一直以來期望建立一方功業的時刻,我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