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走得近了,卻依舊躲在政宗身後,沒有再上前。

緋嵐還是難以理清事情變成這樣,到底是這兄弟兩個之中誰的錯,甚至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還有沒有重歸於好的機會。

那如果真的沒有的話,那到底是要放了他,還是殺了他?

政道的所行絕不是騙人耳目的小計倆,他所說的要複仇更不可能是說說算了的。放了他,總有一天他還會找上門來,將複仇的痛苦丟給二人一起品嚐。

那如果殺了呢——

政宗之前對於這個弟弟似乎一直都是不屑的,甚至在下毒過後就曾對自己說過“留他早晚是個禍害。”當時自己還不肯相信,可事到如今,現實再一次印證了殘忍。

他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的。

三年前沒有動手,是看在自己的情麵上。可自己一時的仁慈,如今看來隻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政道所說的一切輕蔑言辭都不過是想激怒他,好讓他快些作出決定。可緋嵐卻想不出作最好的結局,到底是哪一方。

“小次郎,”遲疑了很久,他方才開口道:“我不想殺你,你自己也好自為之吧。”

“和雲緋嵐在一起久了,你也學會了她的婦人之仁嗎?”他冷笑道:“還是說,你隻是在她麵前,故意裝出了一副假慈悲的嘴臉?”政道不斷的譏諷著,“我用不著你的同情和可憐!我也不需要你那所謂兄弟的空話,快點殺了我吧!免得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再給你丟臉讓你難堪!”

緋嵐在他身後,想要扯扯他的衣角,本想讓他不要太衝動,可還未等伸手,青年隻是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強壓下怒火,並沒有要行動的意思。“小次郎,你說夠了沒有。”他這方才開口說道:“我承認,我確實動過殺你的念頭,可是那不過是一時盛怒的想法。小次郎,你何必又把事情做得這麽絕?”

“做的絕的人,到底是我還是你?”政道猙獰著笑意,上前半步,卻不由得讓他伸出手來將身後的緋嵐更加護住。政宗下意識的微微提起刀,卻不想逼近的政道竟再次上前伸手抓住了影秀的刀刃,直指自己的喉間。

“政道你做什麽!”二人都嚇了一跳,緋嵐不由得驚呼,抬眼望去隻看著他手上已經被割得鮮血淋漓。

“你殺了我啊。”政道依舊不依不饒的握緊了刀刃刺向喉間,而政宗也用上了力氣緩緩抽刀不許他的所為,這一下子,隻能讓他手上的傷口越割越深,血流不止。“你怕什麽!?你在害怕什麽!?你為什麽不殺了我?你不敢是嗎?你這個膽小鬼!”他依舊癲狂一般嗬斥道:“伊達政宗!你還怕什麽!殺了我啊!反正弑弟的罵名已經有雲緋嵐替你背!你還怕什麽啊?”他笑得歇斯底裏,臉上的傷疤也蜿蜒得可怖。

聽到這裏,政宗的表情也有一瞬間的動容,蹙緊了眉,卻一句話都不說,依舊僵持著不許鋒利的刀尖刺穿他的喉嚨。

“你看清醒一點吧!你的弟弟……你那個聽話的弟弟伊達政道已經在三年前被你企圖下達斬殺的命令的時候,躲過你的追殺逃離黑川城的時候就已經就死了!現在!活在這裏的、站在你麵前的不過是一個隻知道複仇的行屍走肉罷了!!你還有什麽可猶豫的?”政道依舊呼喝著,企圖握緊了刀刃,可這時政宗卻先行將刀從他手中抽出,鮮血淋淋的灑了一地。

“小次郎,夠了。”他打斷了政道的話,隻一揚刀,臉上卻沒了表情。“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殿下——”緋嵐這才開口喚了他,卻沒有伸手去攔他,隻是站在他身後,卻閉上了眼睛。

這對於這對兄弟來說,莫過於最好的結局。可是為什麽依舊要用死亡來結束一切。

阻止不了,也不該去阻止,既然這是他們已經決定好了,那自己這個外人自然是無權幹涉——

利刃入身,傳來撲的一聲悶響,政宗的長刀此時已穿透了他的胸口,殷紅的血液刹那間染紅了二人的衣衫。

“死,對於我來說……倒是一種解脫了。”政道輕輕地啟了唇,顫抖著聲音,卻如此說道。

“小次郎,我不配做你的兄長。”政宗空出的手按住他的肩,環抱了他的身體,讓他如此倒在自己的肩頭。

政道盡了最後殘存的氣力,將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最後隻附在他耳邊,如同幼時那般的言語的輕輕地說著,“兄長……”

“什麽?”政宗聽到了,連忙應了一聲,“小次郎?你說什麽?”聲音越來越小,小到難以察覺,直至陡然消失。他側過頭去望,卻隻看見政道的頭枕在自己肩上,已經閉上了眼睛。

沒有了呼吸。

“小次郎——”政宗不由得周身一顫,望著弟弟的屍首許久,耳邊卻僅餘剛才那輕輕的一聲“兄長”。他最終依舊不知道政道要和他說什麽。

或許本就什麽都不想說,隻是想此生最後一次叫他一聲兄長罷了。

他到底還是殺了他。

自己親手殺死了唯一的弟弟。

政宗彎身下來,將他的身體放在了地上,緩緩拔出刀刃,黏著的殘血掛滿了刀麵,像極了斑斑駁駁的淚痕。

緋嵐凝望他發怔的身影許久,也走了過去,伸手從身後抱住了他。“殿下——”

他的刀脫手墜地,發出清脆的響音,沾滿鮮血的大手則抓住了緋嵐的手腕。她不由得微微一僵,卻沒有躲,幾次三番的啟了唇,卻不知道要說怎樣的話去安慰他。

政道是痛苦的,那政宗不也一樣嗎。這場爭鬥之中,兄弟二人直到最後,依舊平攤了所有傷害。

“這是命……是他的命。”緋嵐將腦袋貼在他的後背,自顧的說著。

“我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兒。”政宗突然開口,“我要帶他回去,”他頓了頓,近乎夢囈的說著,“回米澤……”

出生之地,落葉歸根。

沒有盛大的儀式,可政道的骨灰總算回到了那出生的羽州故土。就這般帶著童年最美好的記憶,安然沉睡下去吧。